第314章 張老這事,我管定了
「唉,」
一聲嘆息後,黃永鈺緩緩扣上了電話。→
今晚,屋裡幾位的心情都不大好。
就仿佛在張伯駒的事上,瞧見了自己的燈盡時刻。
煤爐子跟前,一隻大花貓醒了。
前躬躬身,後伸伸腿,忽得一下蹦上了書桌。
「嘿,」黃永鈺笑了:「還是你這個小東西活得舒坦。」
……
浦江電視台,台長辦公室。
在坐的幾位,還沒從江山的那句話里抽回神來。
尤其是谷建芬和李谷壹。
畢竟,她倆就是打燕京來的。
「小江,」李谷壹直接開口問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啊?」
谷建芬:「他當真捐了半個故宮?」
正在愣神的江山抬頭看了她倆一眼,接著,又繼續愣神。
這一會,他想起了一篇後世刊登在《文物報》上的文章:《84歲的張伯駒逝於醫院,只因級別不夠》
【1979年11月,張伯駒迎來了曙光。1980年2月病倒,1982年再次送醫。
張的愛人潘素多次與醫生商量,申請換一間安靜的病房,均以不夠級別被拒。
在同病房的一位肺炎患者死亡幾天後,張伯駒的病情迅速惡化,不久也宣布去世。
事後,張伯駒的老同學跑到北大醫門口破口大罵:貴校可知張伯駒是何許人也?光他捐贈給貴校的物資,早夠蓋好幾間醫院了。】
「我就這麼跟你們說吧,」
回過神來的江山,靠在古錚錚的辦公桌上:「燕京師範大學,想必您二位都見過吧?」
不僅是谷建芬和李谷壹點頭表示見過,連古錚錚與朱逢博也跟著點了點頭。
「師範大學的前身就是輔仁大學,而輔仁大學校園的15畝地……曾經就屬於這位老人。」
朱逢博一驚:「真的假的?」
「我的天,」谷建芬則道:「還真是闊氣!」
李谷壹越聽越好奇了:「這位老人究竟是誰?」
「他就是位列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伯駒,」江山緩緩道:「真正的頂級財閥。「
古錚錚也開始感興趣了:「那除了他,另外三位是誰?」
「溥儀的堂兄溥侗、袁世凱的兒子袁克文、張作霖之子張學良,各個都是不差錢的主。」
「可不就是不差錢嘛,」李谷壹道:「不然,哪能捐得了半個故宮!」
一提這話,江山感覺自己應該解釋一下:「其實吧,說他捐了半個故宮的意思,指的不是數量,而是價值。」
李谷壹明白了:「也就是說,他捐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國寶中的國寶,掐尖的老物件,」江山強調:「不是頂級的玩意,人家根本不稀得瞧。」
「那是,」古錚錚表示理解:「都已經位列四公子了,眼光見識肯定不比常人了。」
「您這話算是說到點上了,」
江山接住了古台飛過來的一支煙。
沒著急點,只擱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雖然,江山的菸癮特適合這個費煙的年代。
但這屋裡畢竟還坐著二位靠嗓子吃飯的女同志,還是先忍著吧。
「張伯駒29歲那年,沒事愛在琉璃廠逛著玩。
一天,一幅掛在古玩店的橫軸,引起了他的注意。
以他的眼光,一眼就瞧出這塊《叢碧山房》定是出自康熙的手筆。
一點沒帶猶豫的,花了1000兩黃金便拿下了這幅字。
這張伯駒家有一處宅院,原是大太監李蓮英的府邸。
被張伯駒掛上這幅《叢碧山房》的牌匾後,也就變成了叢碧山房。
打那天起,張伯駒給自己取了一雅號:叢碧!」
「嘖嘖嘖,」谷建芬聽得直咂嘴:「這人究竟多有錢?隨手就是一千兩黃金。」
「就是,」李谷壹也不能想像:「以前只聽過花千兩銀子的,這千兩黃金的倒是頭回聽說。」
「他家就是開銀行的,能沒錢嗎?」
江山的音量忽的就拔高了,瞧那表情就好像開銀行的是他家一樣:
「要說這老天爺對張伯駒可真是好的沒話說,張家和袁家原本就是河南的名門望族。
在張家的千金嫁給袁世凱的哥哥後,兩家又結成了經濟和政治的紐帶。
袁世凱當總督後,張伯駒那位光緒進士出身的父親,便從戶部調了出來。
先掌管鹽政,再接管至理按察使,就是我們常說的公檢法……」
沙發上的幾位,一塊點了點頭。
「河-南農民起事反袁那會兒,他父親張鎮芳不忍武力鎮壓,被袁世凱撤了職,」江山接著說:
「雖然仕途了了,但張鎮芳卻得了空,開始專心經營買賣。
那個年頭北面有四大銀行,金城、中南、大陸,
還有一個便是張鎮芳的天-津鹽業銀行,也是位列『北四行』之首的一家大行。」
張伯駒打小接受的就是各式西方教育,成年後又在各處軍閥里摸爬滾打。
奇怪的是他不僅一點惡習沒有(嫖不算,算喜好),還天天一襲布衣長衫、彬彬有禮。
唯一能提得起興趣的就是京劇、圍棋、書法、鑒畫……還有花錢。
「這位張公子和其他三少不大一樣,他既不抽菸喝酒,也不好賭經商。
花起錢來卻一點不手軟,散盡萬千家產,只為守住老祖宗的一點家業。」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古錚錚皺起了眉:「都散盡家產了,還守什麼老祖宗的家業啊?」
「張公子站的比較高,他看重的不是自己個的小家,而是國之大家。」
「難得啊難得,」到這會兒,古錚錚又開始對另一件事好奇了:「那他究竟捐了什麼東西,能稱得上半個故宮。」
一聽這話,江山想起了後世立在故宮博物館的一塊表揚榜。
這塊榜單上表揚了一些為故宮做出傑出貢獻的人名。
此時,正坐在黃永鈺家裡的王世襄、沈叢文皆榜上有名。
而位列榜首的,自然就是江山這會正掛在嘴邊的張伯駒了。
「有天下第一藏之稱的張伯駒眼光極為苛刻,非頂級字畫不納,」江山繼續道:
「一旦遇上,拋家棄業也要拿下。所以,他捐給故宮的文物多以『唯一』來形容……」
李大家李白,唯一留存於世的真跡《上陽台帖》。
唯一能超過《蘭亭序》價值的古老字帖,晉代陸機的《平復帖》。
現存最古老的山水畫《遊春圖》,也是我國青綠山水的開山之作。
范仲淹唯一的傳世墨寶《道服贊》。
宋徽宗唯一留存於世的山水畫《雪江歸棹圖》。
杜牧寫給初戀的《張好好詩》,也他的唯一墨跡。
還有,唐伯虎的《王蜀宮妓圖》、黃庭堅的《諸上座帖》、文徵明的《三友圖》……
用馬未都的一句話就是:中國所有各個門類創出的世界紀錄,跟張伯駒先生的東西都沒法比,隨便拿出一件來根本沒價可講。
「件件都是國之重寶,就連張伯駒這樣的富貴,都得散盡家產才拿得下來。」
李谷壹張嘴聽了半響,問:「當真散盡家產了?」
「可不,」江山自認做不到這點:「不過剛開始玩收藏時,張伯駒並沒有這個意識,直到一件事的發生……」
1936年,恭親王的孫子溥心畬 yu(余)賣給了日0本人一幅唐代韓乾的《照夜白圖》。
(後經二道販子盧芹齋轉賣後,被米國大都會收入廊中)
這事讓張伯駒知道後,罵了半天街。
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如此重寶掛於他國廊上,
打這會起,張伯駒仿佛發現了自己存在的使命。
由為己收藏,升華到了為國收藏。
過了些時日,溥心畬又要出貨了。
這一次上架的文物就是《平復帖》。
號稱天下最古的字帖,自然不只張伯駒一方惦記。
另一方,便是比我們還寶貝中華文明的小日-本。
「落後不但要挨打,還要被瓜分,」江山明白,屋裡的幾位根本不了解收藏界的彎彎繞:
「在國外,玩收藏的都知道這麼一句話,要想研究中國的歷史,就請去日-本吧。」
江山這話一出,在坐的先是一愣,之後紛紛暗下了眼色。
「這話可不是空穴來風……」江山的眼色也暗了下去,即便是如今這個年代:
「日-本上千家的博物館裡,收藏了我國200多萬件文物,其中不少珍品連故宮博物館都比不上。」
連《定武蘭亭序》都搞到手的狗日,怎麼會放過更高一籌的《平復帖》呢?
好在財大氣粗的張伯駒,曾在溥心畬喪母時借出了一萬大洋供其周轉。
在張伯駒上門求畫時,便同意以四萬塊大洋讓出了《平復帖》。
但,也正是因為這幅「中華第一帖」,張伯駒把日-本人給得罪了。
隨後,便發生了一起震驚上海灘的綁架事件。
張伯駒在去上海分行開會的路上,被76號頂著槍綁走了。
雖然汪精衛也不敢拿張伯駒怎麼樣,但還是讓其在號子裡蹲了8個月。
最後,見張伯駒寧願赴死也不肯交出《平復帖》,便只能以20根金條放其自由。
出來後,張伯駒立刻命妻子將《平復帖》縫在被子裡,連夜坐飛機返回了西安。
江山說到這,嗓子忽覺干癢。
還沒來得及動手,朱逢博就遞上了一杯清茶。
「其實這個時候,張伯駒的家底已經沒之前殷實了。
又過了一年後,古董商馬霽川手上的一幅畫,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綠水墨的祖師爺《遊春圖》來了……」
當時,財力衰落的張伯駒,力勸故宮出手將其收了。
但院長馬衡連呼買不起,去個零也買不起!
怨不得院長有此一呼,因為馬霽川放出的價格為黃金800兩。
戰亂時期的800兩黃金,豈是它時能比的。
更何況,現在的張伯駒也不是之前的張伯駒了。
沒辦法,既然打不過,就只能動嘴了。
誰料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後,馬霽川根本不為所動。
不僅如此,還放出話來,如果張伯駒買不起,他就要賣給日-本人了。
「要知道,張伯駒最聽不了的就是這話,」
江山端著一杯茶,對面的一位位各個盯著他,正聽得入迷呢:
「他也跑出去放話,誰要是敢把字畫賣給日-本人,就是賣國賊、千古罪人。
烏泱泱鬧的滿城風雨,還真把馬霽川給鎮住了。
沒辦法,只能請出墨寶齋的大掌柜出面,把價格降到了200兩黃金。
但由於張伯駒剛變賣了手上的銀行股票,花了110兩金收了范仲淹的《道服贊》,
所以,200兩黃金對他來說還是很困難。
一咬牙,出讓了自己心愛的『叢碧山房』。
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湊夠二百兩黃金。
在聽了他的一句『黃金易得,國寶無二』後,張伯駒的夫人當即抱出了自己的首飾匣子。
變賣了20兩黃金後,才將那幅《遊春圖》給抱回了家。
打這會開始,張伯駒真就過上了黃金不易得的日子。
連馬霽川都忍不住對他說了一句:何苦呢?
張伯駒嗆聲:我之意,豈是伱輩能懂的?」
「其實張伯駒捐的文物可不只故博這些,在前往吉-林博物館擔任館長期間,他也帶去了30來幅字畫。
這批字畫,故博的院長本想勸其留在故博,但張伯駒為難的表示:吉博根本沒什麼像樣的藏品。
吉-林博物館正因為張伯駒的到來,才終於有了些拿得上檯面的展品。」
「看來,」古錚錚感慨道:「這位張伯駒不但對故宮有貢獻,對吉-林博物館的貢獻也很大呀!」
「誰說不是呢,」
江山苦笑了一下,話鋒急轉:「可就是這樣一位為守住國寶獻出全部身家的人,卻在……
從吉-林博物館退職後,張伯駒老兩口前往吉-林的一處公社好好學習,才在1979年恢復了戶口。
回到燕京後,張伯駒老兩口住在一座大雜院裡。
這個時候已經八十有一的老人,還時不時豁達的安慰親友:吃飽喝足、世間安好。」
話說至此,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接著,又是一聲聲嘆息。
李谷壹仰起頭,用力眨了眨眼睛。
而古錚錚,在「唉」過一聲後,又點著了一根香菸。
「說起來這張伯駒還真是能屈能伸,沒事就抱只貓曬曬太陽,」江山真是服了:
「有時候得了些朋友送來的筆墨,還特開心的和老伴一起寫寫畫畫。為這事可沒少挨鄰居的口舌。」
「唉,」谷建芬搖了搖頭:「他們哪裡會知道,如今和他們住一個院的人,當初可是連輔仁大學都買得下的主。」
「別說輔仁大學了,」朱逢博跟著道:「連故宮都是因為他才燦爛的。」
「頂什麼用?」李谷壹冷著臉道:「到頭來,誰認識他。」
「沒錯,」江山找個座坐了下來:「什麼用都沒有,能記住張老的也只有一幫老先生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見江山止住了話茬,李谷壹立刻看了過去。
「只可惜他們也幫不上忙唄!」
接著,自知幫不上忙的幾位,繼續陷入了沉默。
「小江,」
李谷壹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這位張伯駒是你什麼人?」
「他?」江山一征,然後:「我有一叔住在燕京。」
「剛剛就是你叔給你來的電話?」
「對,我叔最佩服的人,就是他這位老友。」
「行,」
一點笑容不帶的李谷壹,起身向電話走去:「你這個事,就交給我吧!」
「當真?」江山差點沒跳起來:「你可真是我親姐。」
「不就是一間單人病房嘛,」別說這位是與江山沾親帶故的人,即便不是,李谷壹也下定了決心:
「張老這事,我管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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