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不知道裡面的彎彎繞
江山像個老娘們一樣摁住禮物不撒手。
「樊同志,」他笑道:「能不能先坐下來聽我說兩句?」
「有話你儘管說,」樊錦詩急了:「但這些東西必須拿回去。」
「行,」江山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先聽聽我的意思,好嗎?」
「那……」樊錦詩軟和了一下:「那好吧,伱們坐下來說。」
剛剛那一幕,令屋裡的小男孩驚恐的一直抓著媽媽的褲腿。
樊錦詩抱起小男孩擱在了腿上。
黃瘦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清澈明亮。
「小民啊,問兩位叔叔好。」
「叔叔好。」小民眨巴眨巴眼睛,清清楚楚打了聲招呼。
「你好。」
江山和張路,趕緊露出了自以為慈祥的笑容。
張路同志,還傻不拉幾說了一句:「這小朋友多有禮貌啊!」
得到了樊錦詩一個客氣的微笑。
「樊同志,」江山開始說正事:
「我們的職業是記者,按照單位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都得給採訪對象準備一份禮物。」
「不不不,」樊錦詩搖了搖手,她可沒那麼好糊弄:「說什麼我也不能收下這些。」
說完,她看了眼擺在桌上蔚為壯觀的禮品。
高鐵桶、矮鐵罐……罐頭、點心、麥乳精。
吃的、喝的什麼都有,實在太多,多看一眼都怕把持不住。
都是些平時想買,卻捨不得買的東西。
樊錦詩稍稍一看就清楚,這些點心別說是敦煌,就算是在武漢也不一定能置辦齊整。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皺起了眉。
再艱苦的環境與她來說,都可以忍受。
但,孩子呢?
小小的一隻,也來陪著媽媽保護敦煌壁畫?
五歲的小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也不知怎的,在樊錦詩看來,這位記者準備的物品竟都是孩子最需要的!
下一秒,她又在餅乾罐下發現了一摞書。
一本本的看著不厚,也不知是些什麼書。
「這不是您能不能收的問題,」江山繼續:「而是行規,就好比稿費一樣。」
樊錦詩剛想開口,又給江山的話蓋了過去:「知道潘紅吧?」
樊錦詩點點頭:「知道啊!」
「我們採訪她的時候,送了一條黃色的連衣裙。」
樊錦詩:「……」
「還有劉小慶,」江山比劃了一下:「她喜歡喝汽水,我們就送了一大箱幸福可樂給她。」
一旁的張路,用力點了點頭。
「哦?」樊錦詩笑了起來:「她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這次的專家團里,有一位非常著名的畫家叫黃永鈺,」江山眉飛色舞:
「我特喜歡他的畫,知道我採訪他的時候送了什麼?」
這一會,樊錦詩早已經忘了起頭的話端。🎄🍓 ❻❾𝓼ђU𝕩.ς𝕠𝓂 ☮💢
倒對眼前這位記者口中的提問,感起了興趣:「你送他什麼了?」
「一對貓頭鷹!」
「活的?」樊錦詩驚道。
與此同時,張路和小男孩也都直愣愣的看向江山。
「當然是活的,」江山雙手一團:「才這麼點大。」
「一定很可愛吧?」
「老可愛了,我都後悔沒留下一隻。」
小窗外,聽牆根的黃永鈺和邵伯林對看了一眼。
然後相互撇了撇嘴,笑了。
「所以說,」江山繞回到了主題:「希望您也可以接受報社準備的採訪禮物。」
「原來是這麼回事,」樊錦詩還真沒接受過採訪,不知道裡面的彎彎繞:
「那……好吧,你們想了解些什麼?」
「您還記得浦江美影廠上你們這抄繪壁畫的事嗎?」
「我想一下啊……」樊錦詩回憶了一下:「他們好像一共來了兩次,最近的一次待了二十多天。」
「我現在負責美影廠《九色鹿》的宣傳工作,這裡有幾張照片,」江山翻起了包:
「你看看能不能認出畫得是哪個石窟的壁畫。」
「好,」樊錦詩點了點頭,然後一張張看了起來:
「這張應該是……對,應該是第257窟的壁畫。」
「這張呢?」
「這是285窟的。」
「您記得這麼清楚?」
「呵呵,」樊錦詩笑了:「你們要是在這待上十年,肯定記得比我還清楚。」
「可以帶我們去實地看一眼嗎?」
「無功不受祿,如果你們不著急走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領你們去石窟。」
「馬上?」江山當然樂意:「可……只是吧,」
「可什麼只什麼,」門外的黃永鈺,趕緊走進了屋:「走走,把我們也一塊帶上。」
「對,」邵伯林也跟著點頭:「大不了,我們幾個晚上就住這了。」
「那敢情好,」江山求之不得:「麻煩樊同志前面領路了。」
「你們先等等,」樊錦詩摟著兒子的肩膀:「我囑咐孩子幾句。」
「對不起了小朋友,」江山從桌上的網兜里抽出一摞連環畫:
「這是叔叔給你選的幾本書,看看喜不喜歡?」
全都是美影廠新出的動畫電影連環畫。
「還有這個,」張路拿起了山楂片:「一邊看書一邊吃,時間過得最快。」
「嗯~」
屋裡的幾位同時點頭,都深有感觸。
「聽見了嗎?」樊錦詩覺得是個好主意:「媽媽一會就回來。」
「好!」
小民小朋友脆脆的答應了一句,笑得格外開心。
前往石窟的路上,張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平時上班的時候,孩子誰帶?」
「小時候綁在床上,現在孩子大一點,也不會亂跑了。」
不然,又會被媽媽送去親戚家待著。
「就不能把他帶在身邊?」
「我們去的很多地方太危險了,」樊錦詩遠遠的向上一指:「知道它是什麼嗎?」
眾人紛紛抬頭。
張路搖搖頭,他上哪知道去。
江山回了一句:「蜈蚣梯。」
「你見過?」黃永鈺沒見過。
「見過,但沒爬過。」
蜈蚣梯,顧名思義就是一根粗木的兩旁,伸出了幾根短木的獨木梯。
「很多洞窟都要靠它上去,」樊錦詩解釋道:「我是最害怕爬蜈蚣梯的,怎麼還可能帶孩子上去。」
「看著是不大穩固。」黃永鈺想像的一下,然後直接搖頭。
「很多年前,老常帶人爬進了一個高窟,準備撤回的時候才發現空窟口的蜈蚣梯倒了下去。
洞窟距離地面實在太高,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就被困在了洞裡。」
「那怎麼辦?」張路著急道:「外面沒人?」
「你看看鳴沙山這一片有多少石窟,我們外出作業一走就是老遠,誰知道會留在哪個石窟里。」
「那趕緊喊人啊。」
「除了我們,很少有人路過這裡。」
「後來是怎麼解決的?」
「沒辦法,等的越久心越慌,之後實在逼急了,其中一位同事就冒險沿著80度的陡崖爬上了崖頂……」
「還好有驚無險。」邵伯林唏噓道。
在敦煌上個班,還練出了十八般武藝!
「後來我們也有經驗了,就把梯子拴在了洞口。」
「所以說,人民的智慧都是給逼出來的。」
「說得沒錯。」樊錦詩笑著點點頭:
「不過,你們要看的幾座石窟都有台階,大家小心一點。」
就在一行人走上台階的時候,遠處的幾位老幹部們正好走出了休息室。
這一會,一輪烈日漸漸偏西。
順著石階向上,斜坡的一路密布著大小不一的石窟,
灰暗的石窟里,透著詭異的誘惑。
又踏上了幾級台階之後,樊錦詩忽然打開了手裡的電筒:
「到了,裡面就是第85窟《鹿母夫人故事》。」
隨著手電筒燈光的指引,江山一行順著看了過去。
再低頭看了下手裡的照片:「原來就是這樣啊!」
當手裡的圖片變成實物展現在自己眼前時,江山忽然感覺一陣莫名的激動:「唐代的壁畫?」
「這一窟接近晚唐的畫風,再往前就是這張,」樊錦詩指著另一隻手裡的照片:
「61窟的《女供養人像》,它保存的更好些。」
沒幾步的功夫,61窟到了。
江山舉起手裡的照片:「還真是這!」
一排頭戴冠帽、身著紅衣的女信徒,拱手站立。
由於歲月風沙的侵蝕,眼框周圍的顏料已經氧化成了黑色。
在石窟灰暗幽靜的氛圍下,很有些冥-婚的排場。
江山看得撇了撇嘴:「你平時一個人敢進窟?」
「嗯?」樊錦詩沒反應過來,然後笑了:「噢,這一窟其實還好。」
「嗯,」黃永鈺相信:「肯定還有比這更難看的。」
「剛來時我也害怕,看慣就好了。」
張路忍不住嘆道:「每一窟壁畫的內容,你都能記得?記性真好!」
「其實沒什麼的,」樊錦詩的手電光束在壁畫上緩緩移動:「待久了,閉著眼睛也能摸著。」
繼續向前繼續走,這次的路長了一些。
「到了,」手電筒的光束先一步入內:「莫高窟第257窟的《鹿王本生》,也就是你們說的九色鹿。」
敦,大也;煌,盛也。
而這第257窟中的壁畫,卻給了江山一種「密」的感覺。
《鹿王本生》圖,號稱最早的國風連環畫。
也許是這段故事太長太久的緣故,石窟四壁,從頂向下密布著一行行紅色打底的壁畫。
每一行,就是一個章節。
「這就是最早的連環畫。」江山貓著腰仔細瞧著。
黃永鈺:「哦?」
邵伯林趕緊扶著眼鏡,湊了上去。
與壁畫相比,還是美影廠設計的九色鹿造型更親民一些。
黃永鈺和邵伯林看得入了迷:「還真是在講故事。」
「敦煌壁畫的四大瑞獸,」樊錦詩的聲音實時響起:
「莫高窟第257窟的九色鹿,第249窟的青鳥和翼馬,和第25窟的守寶龍……」
「可以領我們過去看看嗎?」黃永鈺心痒痒的:「沒想到這敦煌的壁畫,還有這麼多講究。」
樊錦詩笑道:「其它壁畫一會都能看見,唯獨守寶龍有些困難。」
「25窟離的很遠?」
「它不是莫高窟的壁畫,而是榆林窟的。」
「哦,」
一行人紛紛點頭,進窟之前老常就說過。
敦煌太大,唯莫高窟保存的最好,也是台階分布最人性化的石窟。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要致富,先修路。
「守寶龍,」江山倒是見過:「聽名字就有意思。」
「的確是的,守寶龍很可愛,是一隻抱著寶箱的小龍。」
「有機會的話,」黃永鈺頓時來了興致:「我還是想去看一眼。」
「明天的時間應該可以,」樊錦詩向旁邊指了一下:
「不過旁邊的285窟更精彩,你們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請,」江山讓開一條道:「樊同志辛苦了。」
「呵呵,相信我,你們一定會喜歡它的。」
當,江山走進莫高窟第285窟時。
有幾息的瞬間,他感覺周圍的時間已經停止了轉動。
布滿方型穹頂的飛天,仿佛活過來一樣飄在空中。
四處亂竄,隨意撲騰。
一時間,視覺、嗅覺、感覺……完全沉浸在被壁畫包裹的小世界裡。
那種古與今對話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一眾人猶如朝聖般的仰視著。
邵伯林由衷感嘆:「這裡真是藝術的寶庫啊!」
「啊,」黃永鈺被迎面襲來的壁畫擊中:「感覺它們都在圍著我打轉。」
「我也有這感覺。」
「我也是,」作為穿越者的江山,忽然一陣後怕:「站在這裡,感覺自己就是一粒沙。」
「還是風一吹就找不著的那種,」黃永鈺補充道。
「這些人是不是被挖去了眼珠?」
只顧著拍照的張路同志,沒他們這麼多事兒!
一秒回神後的江山,也趕緊端起了相機。
相比後世嚴禁拍照的莫高窟景區,這一會的樊錦詩還拿著手電給他打著光。
「對,」邊打光邊解說道:「這一窟很大,最精彩的是中段的故事《五百強盜因緣》。」
「他們就是強盜?」
邵伯林指著壁畫上一群面色痛苦、姿勢扭曲的小人。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江山斷定道:「畫得也太明顯了。」
「壁畫上的故事在《大般涅盤經》和《報恩經》中都有記錄。
傳說在古印度有五百個強盜,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於是,國王派大軍將他們擒住,挖去雙眼後放逐山林。
之後,強盜們在山林間痛苦的聲音傳入了佛祖的耳中。
於是,佛祖心生憐憫,撒下雪山香藥醫好了他們的雙眼。
並且日日為強盜們講經說法。
五百強盜受到感化後,皈依佛門,隱居山林、參禪入定……
直到修成正果,成為了五百羅漢。」
樊錦詩的解說已經結束,見沒人說話,便向四周看去。
只見身後的幾位,全都如入定一般沉浸在壁畫的世界裡。
「原來五百羅漢是這麼來的,」
當沈從文的聲音傳來後,江山一行才回過了神。
「你們怎麼來了?」
看著表叔身後的一幫老幹部,黃永鈺竟一點沒覺察到。
「只許你們開小灶,」舞蹈理論家吳小邦,背著手走了進來:「還不許我們旁聽了。」
「幸虧我眼睛尖,老遠就發現了敵情。」
「小黃啊,」曹禺點了點黃永鈺:「還是你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