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水從花灑噴瀉而下,淋浴後的顧南枝宛若新生的嬰兒般粉撲稚嫩。
她在梳妝檯塗抹水乳後,便關燈,爬上了床。
輾轉難眠的夜再次向她襲來,頭腦在萬籟俱寂的黢黑里,連綿勾勒出那人的容貌,幻想著他還是二十二歲前的那個他,而她,也還是十五歲前的那個自己。
那時,他們倆都還沒出國,瞞著大人們,偷偷談起人生的第一場戀愛。
俗稱:初戀。
這種禁忌之愛,明明不被世俗所允許,他們卻渾然不覺,也絲毫不在意。
牽起彼此的手,承諾對方的未來。
那時她情竇初開,每天都做著些與愛情有關的白日夢,而後,將其鋪上一層厚厚的濾鏡,把它演化成白居易筆下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變成柳永詩詞裡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最後,想像成《白頭吟》里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同時也喜歡自己,那是一件多麼令人狂喜的事情啊。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的體驗,就好像窒息得快要死去,但大腦又源源不絕分泌著多巴胺與內啡肽。
她開始相信公平一說,即使爸爸媽媽給不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她也可以在他身上折射投影,找到另外一個家。
她不再是個讓人嫌棄的孤獨體。
她是個有家可歸的人。
被他需要的人。
多年前,曾在《呼嘯山莊》里看到這樣一句話:「愛他腳下的土地,頭頂上的空氣,他觸摸過的每一件東西,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愛他所有的神情,每一個動作,還有他整個人,他的全部。」
她當時坐在圖書館的靠窗邊上,風不時把頁面吹翻,但她的手,死死摁住那一頁,根本不捨得翻篇,一時聯想到他,聯繫到他們的未來,心柔軟得跟棉花糖似的,感動熱忱的淚撲簌而至,頃刻模糊她的兩眼。
這句話,描繪的不就是她?
愛他,就愛他的全部。
這是她所認為的最純粹最濃烈的愛。
無需任何理由,就愛著他這個人的本身。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而後,她把這段話字斟句酌摘抄到日記本上,將它剖析又批註,再加以自己主觀臆斷與感悟。
「直到地老天荒,再也不想與你分開片刻。」
可是,墨菲定律告訴我們,你越害怕什麼,就越容易失去什麼。
那個可怕的定律,夢魘般的魔咒終究還是來臨了,暑假過後,他便撂她一人,去了美國留學。
*
出發那天,在國際機場,她哭得稀里嘩啦,紛紛引來過路旁人的評頭論足與探頭探腦,可她完全不在意,哭紅著鼻子抱住他,根本不捨得讓他離開「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不要離開我。」
他輕輕捧著她的臉,溫柔幫她揩去臉頰上的淚,眼眶漸紅,卻笑得舒展,說「盼盼在家裡要乖乖聽奶奶的話,等哥哥在那邊安頓下來,便接你過去。」
他還說,已經幫她聯繫好美國的幾所名校高中,只要等簽證批文審批下來,便帶她一起到美國生活。
她聽後,還是覺得很難過,上喘下咳,整個人虛脫般哭懵在張嫂的懷抱里,一時間,抽泣的嗚嗚聲隨之而來,響徹機場的一隅之地。
在難捨難分之際,他緊抿著唇,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她看著他過完安檢後,逐漸變得模糊的背影,一時哀慟到了極致,瘋一樣掙脫張嫂的懷抱,踉踉蹌蹌追上去,聲嘶力竭大喊道「哥哥,我會乖的,我會很乖很乖等你回來接我……」
然後呢?
還沒等到他回來,她便搬到了陸家。
又被媽媽在日記里發現她早戀的事,把她連人帶拽丟給了爸爸,送到了德國。
因為媽媽說,那個人是屬於之柔姐姐的,他們從爺爺輩開始就定下了娃娃親。
顧南枝不懂什麼叫作娃娃親,只覺得封建又愚昧,心裡不停縈繞著一個問題:為什麼之柔姐姐可以,我不可以!
哥哥喜歡的人明明是我,不是之柔姐姐。
可她不敢忤逆媽媽,她畏懼媽媽,刻在基因里的害怕。
她的乖順讓媽媽放鬆了警惕,媽媽把她送到德國後,便再也沒管她。
於是,剩下的三年時間裡,她光明正大與哥哥開展一段異國之戀。
爸爸也知道了,卻沒有像媽媽那樣持反對意見,反而還鼓勵她。
說,人生往長的算,也不過短短的三萬天,所謂歲月有去無回,白了少年頭,憶古往,嘆今兮,人生何其悲涼?
人就應該趁著大好年華追尋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感情雖早,卻也純粹乾淨,只要不衝動,不過早偷吃禁果,倆人這種相互傾慕,相互成就的情感,理應得到允許與祝福。
她不是個聰穎的人,更不懂那些條條框框與大道理,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歡哥哥,從小到大,從依賴到愛戀,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
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德國的三年,因為距離的限制,倆人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但她並不覺得孤獨,相反,內心充盈又踏實,因為她知道,自己正在努力,正在蛻變。
她正為了變成更好的自己去到他身邊,而每天努力著。
陽光之下,是她燦爛奔跑的姿態。
最後,在爸爸的幫助下,她終於申請到scad學院的面試。
並把這個決定告訴了他,他既為她的前途感到欣慰,又為即將能攜手漫步在校園的日子而感到雀躍不已。
然而,現實是,所有用幻想構築出來的希望,都是虛假的,都是脆弱的,是不堪一擊的。
倆人的未來都還沒來得及起步,便被突然出現在德國的媽媽給無情斬斷。
「好啊!我九死一生,千辛萬苦從鬼門關里把你生下來,你是這樣子報答我的。呵!!!」媽媽憤恨,揚起一隻手,惡狠狠拍打到她的臉上。
「嫣禾,你瘋了,為什麼要打孩子。」爸爸愕然,連滾帶爬從二樓跑了下來,心疼地把哭成淚人兒的她,緊緊護進懷抱里。
「對,我就是瘋了,當初才會嫁給你,我就是瘋了,才會把這個拖油瓶生下來……」
說完,又朝著顧南枝劈頭蓋臉地打「我讓你在傅家好吃好住,供養得像個公主似的,你呢?你這個賤骨頭是怎麼報答我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是你之柔姐姐的男人,你居然不知廉恥,趁著近水樓台,玩起捷足先登那套玩意來?你讓我怎麼下台?怎麼面對你陸伯伯,你讓我以後在陸家怎麼抬起頭來做人?」
爸爸用背部護著她的身軀,擋住媽媽的毆打,一時吃痛,急了性子,轉手一推,把她搡倒在地「劉嫣禾,這裡是私人住宅,你現在是私闖民宅,要發瘋就到外面瘋,別在這裡嚇唬孩子,你給我把話放乾淨點,什麼近水樓台,什麼捷足先登?我告訴你,我女兒就是最好的孩子,什麼樣的人都配得起,不准你對她大吼大叫,更不准你打她,你快走,再不走,我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