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壞的打算？」無垢疑惑的給他付了茶水錢，遂問：「小鹿施主是指？」
茶攤邊，林小鹿愜意的吹著風，笑道：
「最壞的情況就是我妹妹不認得我了，然後還可能變成了惡人，就像大伙兒說的那樣。」
「那……小鹿施主會如何去做？」無垢繼續問。
茶攤邊，林小鹿接過清涼可口的大碗艾茶，端起便「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喝完後拍著肚皮，舒服的「啊～」了一聲，最後還打了個嗝兒。
打完嗝兒，他將另一碗艾茶遞到無垢手中，看著無垢念淨水咒，笑道：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我勸我妹妹，然後勸不住，然後我跟我妹妹打一架。」
「那如果小玉兒施主已經化作惡人，傷及無辜了呢？」端著艾茶的無垢繼續問。
「傷及無辜！」林小鹿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沒心沒肺的笑容：
「那我就親手幫我妹妹贖罪。」
平平無奇，卻異常果斷的話語從林小鹿口中說出，讓無垢的心狠狠一顫。
他知道林小鹿的話是什麼意思，更明白這代表著怎樣一種抉擇。
看著面前嬉皮笑臉跟茶攤攤主討要第二碗艾茶的好友，無垢感受到了一種難以明說的複雜情緒。
小鹿施主，其實比誰都更具佛性。
修行佛法多年的無垢明白，佛法一旦修到高深處，在某種程度上，就會變的不再像「人」。一些理念，一些情感，甚至一些看問題的角度，也都會變的和絕大部分「人」不同，因此在絕大部分「人」看來，佛陀就會變的不可理喻，不配為佛。
因為那時的佛陀已經脫離了「人」的束縛，在靈魂和精神上變的和「人」不同。
所以對於許多人來說，那時的佛陀，其實就跟「異類」一樣。
而這主要是因為隨著修行的時間變長，佛陀人性中的一部分情感，欲望，都開始漸漸淡化，並且時刻把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降低，所以就會顯得跟其他人不同。
就好比說，一個人覺得掙錢，娶妻，生子，是天下間最要緊的事，沒有什麼事可以比這些更重要，可佛陀卻偏偏不這麼認為，所以那個人就會覺得佛陀很奇怪，甚至覺得佛陀不可理喻，是瘋子。
再好比說，一個人覺得人是萬物之靈，很厲害，應當凌駕於萬物之上，而佛陀卻覺得自己和狗的生命是平等的，他可以像尊重一個人一樣去尊重一條狗，於是那個人就會覺得佛陀有毛病，甚至還會覺得佛陀是在罵他。
其實真不是，只是大家的喜好和追求並不一樣而已，且雙方也並沒有什麼高下之分。
而無垢和絕大部分僧侶不同的其中一點就在於，他很明白這其中的平等。
修佛行善，是他的理想、興趣、愛好、信仰。
這條路很痛苦，也很心酸，但並不是說這條路很痛苦，很心酸，這條路就比其他人的路更加高尚。
只要大家的追求和信仰不會影響到其他人，不會給其他人帶來苦難，那信仰和追求便沒有高低之分。大家其實都一樣，只是追求不同，所選擇的道路不同，就像精神追求和物質追求，其實都是一種追求，本質上並沒有高低貴賤，都是平等的。
所以無垢認為，你追求物質，我追求精神，大家相互尊重，相互肯定，相互鼓勵，這便是極好了。
場中，無垢複雜的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認識了不知多少年的好友，心口重重的吐了口氣。
小鹿施主，或許早就是「佛」了。
只是他的佛性藏的「很深」，許多時候別人都看不見罷了。
嘗了口略微發苦，苦後有回甘的艾茶，無垢溫柔的笑了笑。
「小鹿施主這一生，經歷的事情可真是不少，比誰都要精彩。」
「哦？」
端著茶碗的林小鹿舔了下嘴角清清涼涼的茶水，一邊回味一邊眨巴著眼睛思考起來：
「嗯……好像是哈，我活的確實挺舒服的，雖然中間吃了不少苦，但大體也還是不錯的，見識了不少世面。」
聽到林小鹿的話，無垢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讚譽的微笑道：
「不光如此，佛法主張萬物平等，而小鹿施主雖然殺伐果斷，一身手段可比怒目金剛，但一直以來追求的，其實本質上也是一種平等。
從修仙者和凡人武者的平等。
從天賦到努力的平等。
再到現在，對於小玉兒施主的最壞打算。
小僧能看出，小鹿施主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其實都是一種平等，一種極致的平等。
尤其是對於小玉兒的問題上，小鹿施主的決定，即便是小僧，也是自愧不如。」
聽到這話，林小鹿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而是接過無垢喝乾淨的碗，和自己的茶碗一起放回攤位上，然後盯著他看。
無垢被他看的有些懵，持著念珠不解：
「小鹿施主，怎麼了？」
林小鹿白眼一翻，嘴巴一撅：「付錢啊。」
「哦哦。」無垢臉色一紅，連忙掏出納戒。
剛開始林小鹿要了兩碗艾茶，無垢直接付了攤主錢，後來林小鹿一碗沒喝夠又要了一碗，無垢卻給忘了。
場中，他臉色大窘的掏了掏納戒，剛要付錢，卻是陡然一驚！
自己沒錢了！
一碗艾茶兩個銅板，自己身上一共就十個銅板，前面六個被林小鹿一頓臭豆腐吃完了，後面四個付了兩碗艾茶錢，所以現在……
此刻，發現納戒里空空如也的無垢一臉茫然的看著林小鹿，而林小鹿看到他的臉色後也是當場懵逼。
兩個從小玩到大的大佬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緩慢扭頭，臉色尷尬的看向笑眯眯沖他倆搓手的茶攤攤主。
嗯……這是一位看起來很慈祥，很友善，很有愛心的老大爺。
……
……
「洗快點！再磨嘰老頭子我就報官抓你這個小禿驢！
喂！那邊那個翻跟頭的！翻跟頭的時候就不能吆喝吆喝生意嗎！吃白食還敢翻的那麼慢！」
當天下午，受三千大陸無數修仙者敬佩尊重的第一聖僧無垢佛主，在茶攤內的水缸前瘋狂洗刷茶碗。
而同樣地位崇高，被天下武者馬首是瞻，奉為當世武神的林小鹿更是在茶攤前表演起了翻跟頭招攬生意。
而那位同時駕馭佛祖和武神的茶攤老大爺，則是一臉不耐煩的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揮舞著擀麵杖，對著他倆吹鬍子瞪眼睛的大聲使喚：
「趕緊干！年紀輕輕幹什麼不好出來吃白食！今天大爺就來教教你們這倆小王八蛋，什麼叫特麼的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