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單純不想她死,那麼輸液就足夠吊著她的性命,他卻還是在她開口之後,給她買了吃的。
還都是她喜歡的。
南淺有點意外,看男人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欣喜,可在觸及到那雙冷若寒霜的眼睛時,又不敢多想什麼。
「謝謝……」
不管他是出於何種緣由,最終給她買了食物,南淺也保持著該有的禮貌,向他致歉。
沈希衍沒搭理她,冷沉的目光,放到滿桌食物上,清冷語氣,顯得很不耐煩。
「你吃不吃,不吃倒了。」
「別……」
南淺小聲阻止一句後,連忙掀開被子,用雙手扶著床沿,撐起沉重疲倦的身子,走到餐桌前,緩慢坐下。
這麼多食物,也不知道該先吃哪一種,只能隨意端起一碗銀耳百合粥,用小勺子,一勺一勺,送進嘴裡。
餓了好幾天,胃已經清空了,當熱乎乎的粥,湧入胃部時,南淺的鼻尖,忽然泛酸。
腦海里划過從前沈希衍做飯給她吃的景象,那鼻子更是不可抑止的發酸。
她垂下眼睫,想要蓋住這種酸澀,卻因為淚腺的緣故,剛落下來睫毛,眼淚就滾了下來,掉進碗裡。
她狼吞虎咽的吃著,又狼狽不堪的哭著。
好像受了委屈一樣,遇到一丁點感動的事,就止不住想哭。
依然倚靠在門口的男人,從側面看過去,正好能看到被陽光照到發白的臉。
還有那近乎凝脂的肌膚上,落下來的清淚……
看到那些淚水,沈希衍始終緊鎖的濃眉又情不自禁加深幾分。
「哭什麼?」
南淺瘋狂往嘴裡送的勺子,聽到他的聲音,輕微停頓下來,幾秒後,她側過淚眼朦朧的眼睛,望向男人。
「沈希衍……你能不能再愛我一次?」
她的腎衰竭,應該很快會帶走她的生命,在這麼短暫的時光里,可以再愛她一次嗎?
她想帶著女兒,陪他去看四月雪,去看初雪,然後窩在他的懷裡,安然離開。
所以,可以嗎……
她含淚的眼神,近乎乞求,仿佛希望他……能夠給出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倚在門口的男人,面色清冷,眸色陰寒,對於她的乞求,也沒有半點觸動。
反而讓他想起那段愚蠢的往事,遙望她的眼睛,便多了幾分寒冷蝕骨的仇恨。
他原地凝滯幾秒,接著提起冷沉步伐,走到南淺面前。
再用那雙遒勁有力的大掌,撐在餐桌上,隨後彎下腰,附身看她。
「讓我再愛你一次是嗎?」
南淺在感情面前,從來都是勇敢的,哪怕已經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毫不猶豫點了頭。
「可以嗎?」
如果可以的話,那她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他,絕不辜負他,也會用餘下時光來愛他。
沈希衍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勾起薄唇,嗤笑一聲後,抓起她那張瘦到脫線的臉,用力往上一抬。
「你聽清楚,我沈希衍,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你——」
他的嗓音,本來就挺冷的,再用這樣冷的聲線,來告訴她什麼是現實,就更冷了。
南淺眼底燃起的希冀,緩緩澆滅下去,始終滾動的淚水,也不受控的,砸在他的手背上。
冰涼肌膚,被滾燙液體碰到,沈希衍不知是嫌髒,還是怎麼了,倏然甩開她的下巴。
「給你半個小時,吃完滾回公寓!」
這樣的話語,好像是在說:買這麼多食物,是為了讓你有力氣行走,並不是關心你,不要自作多情。
不對……自作多情四個字,用得不對,沈希衍不相信她愛他,也不願意再愛她,何來的自作多情?
南淺想到這些,忽然沒了胃口,手裡的勺子,輕輕放回碗裡,而後用指腹擦去淚水,再撐著起身。
「我吃飽了,走吧。」
沈希衍見她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就想擦肩而過,清冷薄唇,驟然抿成一條直線。
男人冷著臉,伸出修長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連拽帶拉,拽回座位上。
「吃完!」
南淺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沒吃飽,他卻再次用單手撐在餐桌上,指著滿桌食物,冷聲教育她。
「不許浪費食物!」
這個理由,南淺是認的,可她也不可能吃那麼多,便仰著瘦弱下巴,小心翼翼問他。
「可以打包嗎?」
「……」
「不吃拉倒!」
沈希衍似乎沒了耐心,重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從椅子上,一把提了起來。
動作粗魯的很,南淺又因為突如其來的起身,腳下重心不穩,一下絆倒在地。
人沒栽下去,被男人的大手,拽住了胳膊。
但腳脖子,卻磕到病房裡擺放著的檀木沙發椅。
脆弱的骨頭,碰撞到厚重椅角,剎那間,腫了一大片,南淺也驟然疼到冷汗涔涔。
看到她裸露出來的腳,青腫不已,沈希衍的濃眉,又一次加深。
「還能走嗎?」
南淺疼得無法伸直腳,卻還是點了點頭。
「能。」
她倔強回完後,推開沈希衍的手,再扶著旁邊牆壁,強撐著疼到刺骨的腳,往病房外走。
望著那道瘦到已然佝僂的背影,沈希衍深似寒潭的眼睛,連帶著眼尾,都充斥上一抹猩紅。
他立在原地,蹙著眉,征愣幾秒後,猛然提起步伐,衝到她面前,二話不說,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把人摟在懷裡後,高大挺拔的男人,抱著嬌小瘦弱的女人,冷沉著一張鋒利無比的臉,走出病房。
「回公寓!」
候滿整條走廊的保鏢們,聽到他的吩咐,連忙畢恭畢敬回應。
「是——」
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空曠的走廊,也響徹南淺的耳畔,令她抬起眼眸,看向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她有點難以置信他會抱自己,但想到他剛剛才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她,那點疑慮也瞬間煙消雲散。
他大概是嫌棄她走得慢,會耽誤到他的時間,這才會抱著她走,否則他怕是連碰都不會碰。
這麼想著,南淺也就緩慢落下視線,看向他的心口,那個位置,曾經有一顆心,為她跳動過……
現在……她悄悄把側臉貼近他的胸膛口,聽到的,是平靜無波,是沉穩冷漠,是嗜血無情……
所以,南淺,這樣一顆不會為你跳動的心臟,你又有什麼資格去期盼他會再愛一次呢?
她緩緩收回自己的側臉,往他胸膛口的位置,離遠了半分,似乎不想強求什麼了……
畢竟衰竭過一次,又衰竭,怕是連幾個月都撐不到,何必再去求一份失去過的愛呢?
她死心之際,沈希衍低下眼眸,冷冷掃了她一眼,寒沉眉眼,深邃到,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知道當電梯門開之際,男人收回那道目光,摟著懷裡的人,從裡面出來。
一行人從大廳穿梭而過時,迎面走過來幾道身影。
其中一道,在看到沈希衍抱著別人時,驟然止住步伐。
隨行的遲宥珩,本來是在跟郗嫣聊天的,見她突然止住步子,用失落的眼神,望著前方,也跟著看過去。
在看到沈希衍抱著南淺時,遲宥珩金絲邊眼鏡下的黑瞳,緩慢放大。
「阿衍,你怎麼會抱著她?!」
遲宥珩滿臉不解的,衝到沈希衍面前,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後,又看向他懷裡的人。
「你不是要報復她嗎,怎麼還……」
話沒說完,郗嫣轉身就走,沈希衍似乎才想起什麼,連忙把懷裡的人塞給遲宥珩。
「把她送去我的公寓。」
說完,從她腰上抽回自己的大掌,隨後瞥了她一眼,就側過身,去追郗嫣。
有著嚴重潔癖症的遲宥珩,從來沒抱過女人,連碰到沒碰過。
現在懷裡突然被塞了個不討喜的女人,他那張清俊的臉,黑到不能再黑。
今天出門,開車撞到護欄,下車踩到狗屎,已經夠倒霉了,沒想到還有更倒霉的……
遲宥珩一邊僵硬著身子抱著人,一邊罵罵咧咧問保鏢公寓在哪,讓他們滾去前方開個路,不然他要持刀殺人。
而被隨意塞給別人的南淺,則是側過眼眸,看向那道追隨著郗嫣而去的身影……
眼睛裡的淚水,已經涌過很多次,這一次,卻沒湧出來,只是盈潤的霧氣,蒙住了視線。
以至於看那道身影時,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直到消失不見,她才緩慢落下眉眼。
又在靜止許久過後,勾起煞白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笑意……
她竟然忘了郗嫣的存在,去求沈希衍再愛她一次,真是有夠厚臉皮的。
他都已經不愛她了,怎麼還可以妄想,他會放棄現在愛的人去愛她呢?
南淺嘲笑完自己,又在心裡,輕輕點了點頭。
也好。
他有愛的人,她也可以放心離開了,只是……
她的心,為什麼會那麼難受,又那麼痛呢?
是因為意識到他真的不愛自己了?
還是因為察覺到他真的愛上了別人呢?
南淺分不清更側重於哪一個,只是用長長眼睫,蓋住眸底宛若刀刮一樣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