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憶

  上大學的第二年,李長河已不記得許多人的模樣。

  畢業照上某個人的位置,因為長久的撫摸,已出現褪色的痕跡。

  已經很久不見了。

  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快進鍵,轉眼到了國慶中秋的假期。

  九月的天氣,就像一把烈火,燃燒在每個人的心間。陽光毫不留情地灑在大地上,空氣中瀰漫著熱浪,連風都帶著陣陣惡毒,仿佛在挑釁每一個試圖抵抗它的人。

  李長河以極快的速度踏入教學樓,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變成烈日下的亡魂。

  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高數。

  這節課是兩個班一起上,李長河來得晚了,平時都是和舍友在後排摸魚,享受不被老師關注的自由,今天只好選一個中間的位置。

  落座的時候,林庚轉頭看著他,少年感十足的臉上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乾淨純粹。

  禮尚往來,李長河同樣以微笑回應。

  三班和四班都是同一個班主任,兩人雖說不認識,但也算臉熟。

  講台上,老師說的天花亂墜,唾沫橫飛,充滿激情,同桌聽的津津有味,不時在書上寫下筆記,

  李長河實在聽不懂,心不在焉,視線始終在窗外游移。

  c3教學樓和長春路只有一牆之隔,可以看到許多學生背著行李站在公交車牌下等待,思鄉的人歸心似箭,旅行的人期待即將見到的風景。

  拋開調休不說,八天長假,可以做許多事情,哪怕生個孩子也夠了。

  也有少部分留校的人,舍友劉原即是其中一位。

  九月正是農忙時節,李長河問他為什麼不回家。

  劉原說,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田上的活總有幹完的時候,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來回的車費也是一筆支出。

  「可你留在學校也是需要開銷的啊。」李長河疑問道。

  劉原笑著說,「我找了兼職,夜市街那邊,賣糖水的,你們誰要是也不回家,可以過來嘗嘗。」

  李長河其實對糖水並不感冒,他高中時候的閒暇時光就是在糖水鋪度過。

  其實並不只是糖水,自從那個人的離開,李長河好像對許多東西都失去了興趣,譬如遊戲、美食。

  如果不是每周一次的擼鐵,開學到現在,李長河也不見得會走出校門。

  「那麼這道題,我們有請一位同學上來解答,第四排白襯衫的這位男同學……」

  李長河回過神來,發現四周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裡,他的眼睛快速從黑板上掃過,密密麻麻的數字與符號,仿佛外星文字一般,令人費解又恐懼。

  對於李長河來說,高數老師的點名無異於厲鬼索命。

  要命。

  李長河在心裡哀嚎,對於必修課以外的課程,他向來不太重視,雖說期末考會平等創死每一個不努力學習的人,但也是這時候才能體現宿舍的父子情。

  「老師,這道題我……」李長河站起身剛想說自己不會,林庚把自己的書推了過來,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筆記。

  或許是怕李長河找不到答案,對方壓低了聲音,「我畫了箭頭那個。」

  這句話無異於指路明燈,解了李長河燃眉之急。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答案是哪個。

  「設x1 < x2……」

  雖然有了現成的答案,李長河還是讀得磕磕巴巴,斷斷續續的節奏,有種孩童初學語言的美。

  「謝謝。」落座的瞬間,李長河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這個東西,真的學不來。」

  「沒事,反正下學期也沒高數了,期末考別掛科就行了。」林庚滿不在乎的說道。

  半掩的窗戶鎖不住烈日,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一圈一圈,身在其中的林庚顯得神秘而朦朧。

  這一刻,時間和記憶里的某一刻交疊,那個同樣陽光明媚的午後,李長河戳了戳同桌的少年,「你想上哪個大學。」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手指輕輕摩挲著桌面,仿佛在思考著什麼深遠的問題。然後,少年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湖泊,「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一個學校。」

  「為什麼。」李長河愣了一下,頗感意外。

  少年緩緩移動身子,靠近李長河,嘴唇貼幾乎著他的耳朵,用只有他聽得見的低沉聲音,「因為,我想離你近一點。」

  李長河心跳莫名加快,不知是因為這句話,還是……

  下課的鈴聲準時響起,打破無由的幻想。

  李長河回神的時候,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一群平日互稱父子的人,舍友都圍在身邊,好奇這小子發什麼呆。

  「你們又沒帶鑰匙嗎?」李長河知道他們在等什麼,於是不慌不忙的開口。

  回宿舍的路上,李長河走在隊伍的後方,一副失神的模樣,心不在焉。

  如果一切都能照著約定來就好了。

  晚上十點。

  李長河躺在床上,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灑在身上,映出一片朦朧的光影。他的眼睛深邃,像是藏了無數秘密,而此刻,那些秘密正一點一點侵蝕他的心。

  今晚,403出奇的安靜,平常的這個時候,宿舍充滿音樂、電影、遊戲等各種嘈雜的聲音。

  李長河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停頓了片刻,然後緩緩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宿舍里昏黃的燈光灑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映照出他眼中那一抹難以言說的期待與失落

  這次如往常一樣,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女聲。

  「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只是關機,沒有欠費,也不是空號,是否意味著,對方的微信還在使用?

  那個做下約定又不明不白離開的人,似乎已成了他的執念,至少,在他得知真相之前。

  如果一切都能照著約定來就好了。

  可惜沒有如果,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

  此刻,李長河心中一片茫然。

  他放下手機,目光在空蕩蕩的宿舍里掃視了一圈,隨手拿起桌上的吉他輕輕彈撥了幾下,音符散亂,毫無章法。

  接近十二點,劉原推門而入,手裡提著兩碗糖水。宿舍里,空調的冷氣與外面的熱浪形成鮮明對比,讓人瞬間感到涼爽。

  他將糖水放在李長河桌上,一邊擦汗一邊說,「一碗紅豆沙一碗綠豆沙,你嘗嘗,這個天氣爬樓梯真是要命。」

  李長河打開紅豆沙的蓋子,一股陳皮的清香撲鼻而來。他用勺子挖了一口,入口軟糯清爽,甜而不膩,那熟悉的味道瞬間喚醒了記憶。

  「竟然是廣式做法。」李長河忍不住讚嘆,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和我姐店裡的味道好像。」

  陳皮算是廣式糖水的防偽標識,這個細節,李長河記得清清楚楚。

  李長河很快就吃完了一碗,便打開綠豆沙的蓋子,「對了你的兼職不是明天開始的嗎?」

  和紅豆沙的綿軟細膩不同,綠豆沙的口感顆粒感更強,也更加清爽。

  同樣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如果不是相隔幾百公里,李長河真會覺得這就是他老姐店裡買的。

  應該只是巧合吧,畢竟廣式糖水的用料是差不多的,好的味道總是相似。

  「老闆忙不過來,正好我在那邊,就提前上崗了。老闆年紀跟我們差不多大,人還怪好咧,說我要是趕不上地鐵可以報銷打車費,跟年輕人做事就是爽,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上周末我去做家教那個家長,死命壓挑我的毛病壓我的價錢。」劉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個老闆,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凌晨三點,劉原突然從床上驚醒,「長河,我想起來了。」

  「那個男孩跟你的屏保一模一樣。」

  已入夢中的人當然聽不見這句話,回答他的只有忽深忽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