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 52 章

  午時正。

  顧宅就擺上了午膳。

  因是年關, 菜餚格外豐盛。

  顧儀終於如願以償地吃上了小肥羊鍋子。

  白煙蒸騰,湯頭滾滾, 香氣四溢。

  男女分席而坐, 顧昭因為年紀小留在後宅。

  坐在顧儀身邊,和她一般也穿了一身紅衣。

  顧儀悄悄地避過眾人,給了他一個紅封。

  顧昭接過, 眼睛一轉, 笑眯眯地收進了懷裡,「多謝阿姊……」

  顧儀笑得眉睫彎彎, 許願說:「往後你好好考學, 阿姊再給你別的新奇玩意。」

  顧昭卻搖頭, 說得老成:「考學非為功利, 但求無愧。

  夫子說孔孟, 尋大道者,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即便明知不可為, 仍而為之, 才是無愧於心, 無愧於本。」

  行吧……

  顧儀輕笑一聲, 招呼他道:「吃菜, 吃菜。」

  前廳飲宴,直至夜中, 月明星稀。

  顧家僕從在門外燃點爆竹, 紅屑翩翩, 漫天炸開。

  家僕開始說吉祥話,顧夫人依次打賞, 笑得合不攏嘴,口中忙念:「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趙婉站在顧儀身後半步,輕聲說:「恭賀婕妤,新年快樂。」

  顧儀回首,報以一笑:「也祝你新年快樂。」

  子時將至,顧儀回到廂房。

  桃夾端來一碗安眠藥汁,「夫人今日累了,前廳顧大人和公子對飲,還未盡興,囑咐夫人不必等了,喝完湯藥,便睡罷……」

  這湯藥是桃夾自太醫院討來的方子,一路南下車馬行路,她睡得不錯,全靠此藥。

  顧儀接過喝下,藥味不重也不苦,其中甘草絲絲回甜。

  梳洗過後,她倒頭就睡。

  這一年就睡過去了。

  辰時至。

  顧宅之中爆竹的氣味尚未消散,新年的第一輪旭日還未升起。

  桃夾披著栗色斗篷,避開灑掃的家僕,輕手輕腳地走到顧儀廂房之中。

  銀炭燒到盡頭,火星微亮,顧儀躺在木榻之上,胳膊露在錦被外,呼吸綿長,睡得很沉。

  桃夾將她的手臂輕輕放回被中,繼而躬身退回帳外,雙膝跪地。

  口中輕聲細語道:「奴婢叩謝婕妤恩典。

  奴婢……規規矩矩了小半生……就想……為了殿下,荒唐這一回……」桃夾長長一拜,「奴婢走了……婕妤保重……」

  巳時正。

  蕭衍與王子伯在顧宅外匯合,一同策馬前往城外周氏茶莊。

  天高雲淡,暖陽熹微遍灑城門外的六尺官道。

  顧儀是被一陣刀絞一般的驚痛給痛醒得。

  她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腦中一道過於熟悉的白光閃閃爍爍,似遠似近。

  藥丸!

  這劇情的催命符怎麼又來了!

  是哪個地方劇情崩壞了嗎!

  顧儀忍著腦仁抽痛,忙不迭地翻滾下床。

  她胡亂地套上一件月白素色交領襦裙,隨意披上塌邊的黑裘斗篷,腳踏皮靴,奪門而出。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她跑到庭院之中,捉過一個家僕,急急問道:「婉夫人,此際何在?」

  那家僕見她面目猙獰,披頭散髮,驚詫道:「婉……婉夫人尚在廂房,方才奴婢去瞧過,婉夫人似乎是在繡像……」

  那就不是女主!

  顧儀伸手扶額,追問道:「公子呢,公子何在?」

  家僕顫巍巍道:「公子……公子仿佛一早就和王員外郎,動身去了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一早就走了,她睡得這樣沉麼,竟然毫無知覺……

  周氏茶園……

  這撫州之行,本就是劇情以外的支線。

  蕭衍茶園一行是不是已經嚴重偏離了劇情主線?

  顧儀一面思索,一面飛快地朝院外走去,「快,差人駕車來,我要去城外周氏茶莊!」

  家僕見她神色倉惶,立即領命而去,不忘告知了顧夫人。

  顧儀坐上馬車之時,顧夫人匆忙而來,立在車簾外問道:「小儀,是去作什麼?

  公子一行,料想是為公務,你為何要去?」

  她說話間,伸手不由得緊緊攀住了車窗,急欲挽留顧儀。

  顧儀頭疼欲裂,靠在車壁上,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氣,儘量語意平常道:「我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惦念公子,只去悄悄瞧瞧他,速去速回,阿娘不必掛心。」

  說罷,就催促車夫道,「走罷,速去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顧夫人立在原地,一時怔忡,只得看那青布馬車漸行漸遠。

  馬車一路朝城外疾行。

  待到日頭略略西斜,顧儀終於瞧見了一座矮丘,驪山。

  周氏茶園就在驪山之上。

  車夫為難道:「夫人,這矮丘無路,車行困難。」

  顧儀的頭疼到了此處,奇蹟般地稍稍有所緩解,她心中微松。

  看來是猜對了!

  她撩開車簾,望見那山間小道蜿蜒而上,「無妨,此山勢和緩,就停在這裡,我自己上山。」

  車夫勒馬,停住。

  顧儀下車後,一路往山上快步而去。

  要早點見到蕭衍,她才能徹底地放下心來。

  堪堪行到半山腰處,耳畔刀劍之音遽然撞響。

  顧儀心中沉沉一落,腳步愈快,朝音源處慌忙跑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疾步聲,弓弦音,雜亂無章。

  跨過最後數級石階,只見寒冬茶園枯槁,綠意消減,黃撲撲的枯枝被冷霜層層所覆。

  周亭鶴望著忽然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十數個黑衣蒙面人,方寸頓時大亂。

  黃公子帶來的侍衛僅有十二人,雖是箇中好手,但黑衣蒙面者皆為狂徒。

  殺機四伏,刀刀喋血。

  他們的目標就是黃公子。

  不,是皇帝。

  周亭鶴被兩三個茶園忠僕簇擁,往園中木樓倉皇退去。

  抬眼卻窺見一道黑影手持長刀,從一簇灌木叢後竄出,直襲皇帝背心而去。

  谷老闆!

  此時此刻皇帝手持短刀,正疲於應付他眼前的兩個黑衣蒙面人。

  周亭鶴正欲疾呼出聲,卻見石階處疾奔來一個裹著黑裘的人影。

  腳下皮靴踏過枯草,身影如風般朝皇帝而去。

  待到看清了她的面目,周亭鶴剎那之間大驚失色。

  顧儀!

  顧儀登上石台,恰巧望見那一個虬須滿面的大漢舉刀朝蕭衍後背而去。

  蕭衍身上的黑袍層染血色,發冠早已跌落,可她認得他的背影。

  「媽……的!」

  顧儀飛身撲將過去。

  長刀裂帛,刺破皮肉。

  蕭衍聽見腦後響動,旋即明白過來。

  刀劍無眼,生死有命。

  今日在此茶園,敵眾我寡,暗衛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替他死的,善待宗族,來日厚葬。

  蕭衍持劍禦敵,早已殺紅了眼,他甚至無心回頭去看。

  直到耳邊傳來周亭鶴撕心裂肺的高喊。

  「阿儀!」

  蕭衍手中短刀一揮,割破了面前之人的喉嚨。

  他適才回身去看。

  血色浸染素衣,眼前之人像一隻破舊的雪白紙鳶,軟趴趴地無聲墜落。

  顧儀。

  蕭衍心跳與呼吸俱是一頓,惶惶的無邊空茫自胸腔油然而生。

  他愣了短短半刻,才伸手接住顧儀下落的身體,人也順勢跪到了泥地之上。

  這一刻,蕭衍只覺荒謬至極。

  顧儀為何會在此處……

  顧儀不是素來最嬌氣……

  最怕疼嗎……

  他懷中的顧儀四肢雖是柔軟,可她的胸腔似乎又輕又薄,唯有橫貫當胸的鐵劍滯重。

  重得……他險些抱不住。

  顧儀胸口劇痛,喉頭嘗到一股腥甜。

  她腦中的白光愈演愈烈,眼皮越來越沉。

  她拼勁全身力氣,才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蕭衍,血色半遮面,卻毫無表情,近乎麻木地注視著自己。

  果然沒哭,她就知道!

  她都要死了,蕭狗子都不會哭!

  顧儀頓時覺得好氣!

  憑什麼書里的趙婉替蕭衍擋劍就是刀尖唯美地擦過右肩,養了半月,就連跳數級,升職加薪,晉為婉嬪。

  他喵的輪到自己,就跟燒烤雞心一樣,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一劍捅穿啊!

  不公平!這難道就是跨番的風險嗎!

  顧儀嘴唇微動,深吸了一口氣,正欲說話。

  腦中的那道白光立時大盛,光芒耀眼刺目,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她心中憤恨道,不哭也好!

  晚安了,蕭狗子!

  手中的軀體猛地往下一墜,原本輕淺的呼吸驟停,繼而無聲無息。

  周遭刀劍相擊,風聲鶴唳。

  蕭衍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太陽穴緩緩地刺痛起來,猶如一根細針寸寸扎入。

  他喉結微動,臉頰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

  尚餘溫熱。

  他低聲地,像是怕驚擾她好夢一般,叫了一聲:「顧……儀……」

  可是顧儀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並沒有回答他。

  一路行來,手染鮮血,殺孽愈重。

  他終於還是等到了報應。

  顧儀急促地呼吸了一聲。

  她霎時睜開眼睛,胸腔的滯重感覺方才漸漸散去。

  熱,周身覺得熱。

  背上與木榻相觸,已是壓了一層汗。

  夏日的早晨,天光剛亮,朦朦朧朧的日光透過雕花窗,照進青紗繡花床帳。

  她聞到了一陣熟悉的花香。

  這裡是秀怡殿西偏殿。

  顧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說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立在帳旁的桃夾察覺到榻上的美人醒了,伸手掀開床帳,問道:「美人醒了?」

  顧儀輕輕地「嗯」了一聲。

  桃夾默然片刻,繼而笑眯眯道:「今日是六月十五,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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