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恩當晚依舊沒在家中過夜,告別家人後,就匆匆趕了回去。
晚上其他同窗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頓。
他們三人雖是舉人,但在同窗之間人緣倒是一直不錯,也從來沒因為高別人一等的功名而自持身份。
尤其是段青恩,比起含蓄的馬儒宵與從來不會多話的張道遠,他這個小小年紀就入縣學,向來能說會道的同窗十分的受歡迎。
無論是窮學子,還是有錢學子,大多都與他關係不錯。
吃過飯,喝了點小酒,其他人因為晚上夫子要查房,都告辭離去,只有段青恩他們三個,因為明日就要出發,三個大餡餅今天都是有假在身的,也不怕被查房,其他同窗走後,他們這三個玩得好,喝的反而更加痛快了。
「師兄,我怎麼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
段青恩剛跟張道遠你來我往的一人作了一首詩,一轉頭就見著馬儒宵正滿臉「我有心事」的小口小口抿著酒。
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他們三人中,張道遠清高,平時若是有人招惹了他,他定然是不憋著的,一定要作一堆酸詩來諷刺出氣。
段青恩看著是油滑,誰要是說什麼惹得他不高興了,他就直接會遠離這個人,別人要是問,只能算得上是少年的青衫舉人就會一本正經的搖頭晃腦,引經據典。
表示既然對方不能讓他開心,只能使他不悅,那繼續保持交往下去對於兩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都不是好事了,當然是越早斷越好。
對雙方來說,都好。
總之就是能輕鬆簡單的把嫌棄一個人說的如此高大上。
兩人表達不高興情緒的形態各不相同,但九年裡,都或多或少生過氣。
只有馬儒宵,也許是個人性格,也許是言傳身教,反正自從段青恩認識他,再到他們三人漸漸成為至交好友,九年過去,這個向來都願意以誠待人的師兄從來就沒表露過任何負面情緒。
家庭方面,他上有長兄在外地做官,下有幼妹乖巧懂事,馬先生雖然講究嚴父教子方式,但馬夫人卻十分溫柔,對著兒子也是百般體貼,方方面面都看護的很好。
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馬儒宵待人也有一片赤誠之心,他與仿若開掛的兩位好友不同,沒有過目不忘,也沒有過於聰慧的大腦,基本上在段青恩跟張道遠念書閒暇摸魚賺錢的功夫,馬儒宵都在認真的念書。
馬儒宵知道自己天資比不上兩位好友,也知道他完全是靠著勤奮和段青恩張道遠完全不藏私的給他補課才考上的舉人,因此平時更加用功,對外界的一些事就有些佛系。
你喜歡我,這很好,我也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別人喜歡我就好。
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是書不好看,還是功課沒做完,他本就是靠著勤勉才考上舉子,若是再花費功夫糾結其他,又如何敢奢望進士。
馬儒宵就是這麼一個佛系的人,九年裡,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念書,每次出來玩,還都是張道遠跟段青恩拽出來的,可見其有多佛。
而今天,段青恩居然在這樣佛系的人臉上看出了愁苦。
他一邊心裡想著天上怕不是要下紅雨了,一邊湊到了馬儒宵身邊,給自己斟了一碗酒,「可有什麼煩心事?」
「儒宵有煩心事?」
張道遠也被吸引了過來:「這可真是稀奇,我們相識這些年,還從未見過你有煩心事。」
「也不能說是煩。」
馬儒宵一向是靦腆的,即使面前坐著問他的是他的兩個好友,他也還是臉有點紅起來,不好意思的低聲道:「家中之前一直在給我相看婚事,這次我要趕考,父親母親便說要徹底定下婚約,等到我趕考回來就成親。」
「相看婚事是應該的,你都二十好幾了,之前一直埋頭讀書就算了,如今你都要去考進士了,家裡著急也正常。」
張道遠一聽原來是這個事,興致立刻就散了,「放心吧,雖說是你成親,可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用操心的,這些事自有伯父伯母來操心,等到你回來成親的時候,你只需老老實實跟著媒婆的話走就行了。」
雖說話是如此,但馬儒宵還是忍不住不去想,他秀氣的臉上紅著,努力了好幾秒才衝破羞恥,吶吶的道:「我是想著,科考來去路程遙遠,若是有幸得中選官,這位姑娘便要隨我前往陌生地,我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面,突然成親又突然離家,她或許會害怕,我不甚聰慧,若是選中,定然是得勤勉克己,恐怕一時顧不上她。」
「所以、所以我便想,去給她選一件首飾,明日啟程前送到她手上,告訴她我的心意。」
等到馬儒宵吭吭哧哧說完了,張道遠才恍然大悟:「合著你這吞吞吐吐半天,就是想見一眼你未來娘子唄。」
儒雅青年的臉騰的紅了,連忙否認:「還未成婚,不可如此稱呼,以免污了姑娘清譽。」
段青恩也起了興趣,他也不喝酒了,興致勃勃的給難得鼓足勇氣要主動接觸未婚妻的師兄出主意:「銀翠樓的首飾好看,我以前給家中女眷買首飾都是從那買的,價格合理,樣子也新穎,有大氣的,有小巧玲瓏的,師兄看著那位姑娘適合什麼樣子的?」
馬儒宵臉紅的發燙,但還是堅強的回答著:「母親說,那位姑娘,瞧著很是溫柔,也是讀過四書五經的。」
「那就買大氣的,你手裡銀子可夠。」
「夠得,我今日出門前,將之前攢的銀子都帶上了。」
張道遠一聽就樂了,「儒宵,你這可不行啊,還未成婚,就恨不得將全部銀子都拿去買首飾討好人家,若是成了婚,豈不是日後家中錢財都要放在娘子那,自己分文不留了。」
馬儒宵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露出一個淺笑:「家中財物,本就是要娘子打理的。」
「我同意。」
段青恩舉手:「讓娘子把著錢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若是日後選官了,別人邀我出去我又不想出去,還能說上一句手中無銀錢推脫。」
「那多丟人。」
張道遠是在京城長到十幾歲的,平日裡見慣的都是男人家裡有娘子,外面依舊花錢瀟灑痛快,此刻聽了就忍不住開口:「你這話若是放在京城裡,怕是要被人恥笑。」
「愛護自家娘子而已,我只聽說過恥笑寵妾滅妻的,還未聽說過恥笑寵妻不要妾的。」
「是啊。」馬儒宵也點頭:「道遠,女子本就不易,處處都不像是男子這樣諸事無忌,我們如今都是舉子,日後最次也是個縣令,你想想,原本好好在家中嬌養著的姑娘因為嫁了我們,只能跟著一塊離鄉,若是再不體貼著些,就未免太可憐了,我已想好了,讀書,選官,本就占據了許多時間,恐怕日後我是沒心思在女色上的,如此倒也好,一輩子只有一個娘子,她又是個知書達理的,日後想必能相安一生。」
「師兄說的對,我家未來娘子也是十分的知書達理,我早早就想好了,這輩子,只要她一個,師兄來,我們喝一個。」
眼看著馬儒宵與段青恩一副頗有共同語言的幹了個杯,張道遠也開始懷疑自己想法是不是不對了。
「那行,既然你們這樣說了,日後成親,我對我娘子好些便是。」
他本來就不怎麼好美色,不納妾就不納妾嘍,反正照現在的忙碌程度來看,張道遠是抽不出什麼空跟其他女人發展一段感情的。
眼看著段青恩跟馬儒驍都提起了他們的未來娘子,張道遠喝了口小酒,不是滋味的咂摸了一下嘴:「你們倒是好了,還能跟未來娘子見個面,交流一下,只有我,家中要給我定親,張羅來張羅去,都跟人家說好了,我居然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段青恩吃菜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過去:「你訂婚了?」
「是啊,說是一位大人的庶女。」
張道遠對庶女不庶女的倒是沒什麼意見,就是對家裡等到塵埃落定了才通知自己這個事有點不高興。
「都是至交好友,我也不瞞著你們,你們也知道我家中是個繼母,自小便對我不怎麼樣,父親為了緩和,這才把我送了過來,我跟著祖父一塊長到現在了,他們連封信都不給我寫,現在倒好,我一成了舉子,那邊就一聲招呼都不打的給我的定了婚事,可見是從沒把我放在心上的。」
到底是親生父親,張道遠怎麼會對他沒有孺慕之情。
結果那麼久不聯繫他,一聯繫就是以強硬姿態告訴他給他訂了婚,是上官的女兒,讓他千萬別在婚前招惹別的女子,安安穩穩順順噹噹的成婚。
通篇信下來,就表達了一個意思:你爹我為了前程把你給賣了,但是你不能不高興,你得開開心心的配合我被賣。
張道遠能高興才怪。
也得虧他性子開朗,鬱悶了一會就將這件事丟出了腦子,不然說不定還真能被氣上一場。
「這位小姐多大年齡?道遠兄你雖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如今又年紀輕輕便是舉子,但之前因為張大人的事,一直耽誤到了現在,這家小姐是比你小了幾歲?」
「不是,她與我同歲,之前我爺爺生病時,父親就仿佛在與她家有聯繫,只是那時祖父病重,我心裡煩悶,就寫信回去說如今祖父年紀大了,一切以祖父為重,這才沒提。」
說到這裡,張道遠也疑惑起來:「我也奇怪呢,怎麼都過了幾年了,居然舊事重提起來了,按理說,這位姑娘年紀也該出閣了啊,不過她家老太太幾年前過世了,也許是因為守孝耽擱了。」
「誒,不說這個了,反正也是父親定下的婚事,我想再多也沒用,青恩,來,我們喝一個,感謝當初我祖父重病時你請來了大夫,昨日祖父還在與我說,不能因為日子久了就忘記你這恩情。」
「舉手之勞罷了,何必客氣。」
段青恩舉杯跟張道遠碰了一個。
幾年前,張道遠的祖父病重,大晚上的大夫都不在醫館,小廝慌亂中尋到了縣學,張道遠也慌了神,慌裡慌張的趕了回去。
還是段青恩見情況不對,直接借了一個夫子的馬,半夜騎馬去了大夫家把人帶去了張家,這才救回了張家祖父。
因為這件事,平日一向是比較高傲誰的話都不聽的張道遠對段青恩的意見總要多幾分考量。
比如說現在段青恩正在建議:「正巧銀翠樓還未下燈,我們也喝的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去逛逛,順帶幫儒宵掌掌眼,選個好首飾給那姑娘。」
「好,正好醒醒酒。」
張道遠一口就答應了,還大言不慚道:「說起這個首飾,我特別有心得,畢竟每年我都買首飾給祖母,樣式好不好啊,重量足不足啊,是不是鍍金鍍銀這些,我全能看出來,走走走走,儒宵,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挑個大氣又端莊的,保證那位姑娘喜歡。」
「來來來,師兄,快起來,別這麼慢,來道遠,我們扶著師兄。」
於是乎,明明要首飾送未來娘子的人是馬儒宵,結果他自己倒是害羞遲疑,反倒是段青恩跟張道遠,倆人一人拖著青年一根胳膊,別提多積極了。
到了銀翠樓,見張道遠果真對這些首飾十分了解,段青恩也不客氣,拉著他幫自己挑了幾件。
送君君的,送母親的,送奶奶的,還有兩位伯娘。
段四叔從前幾年就一直在幫著段青恩做事,算是家裡這個輩分唯一一個知道段青恩身家的人。
也許是沉迷賺錢的快樂,他一直都沒有要成婚的打算。
段爺爺段奶奶有四個大孫子,又知道段四叔跟著段青恩干,是家裡四個兒子中最有錢的,只要想成婚隨時可以,完全不用擔心娶不到媳婦,於是也不著急了。
於是段青恩也完全不用去操心要給四嬸什麼禮物了,按照家裡人的性格和張道遠的各種建議買好之後,就開始慫恿也買好了東西的馬儒宵。
「我們明日清晨就要走,萬一趕不及呢,師兄你現在送過去,說是怕明天來不及見面,這才大晚上的過去,那家姑娘說不定還要覺得你體貼。」
馬儒宵之前光是想想送給未來娘子東西就已經夠羞恥了,更別提大晚上的剛買完就急吼吼送過去了,白皙臉上紅著站在原地,吭吭哧哧的不敢去。
「這……夜都深了,她家人怕是都歇下了,這麼晚,再去叨擾,不好。」
俊秀的青年手上緊張的握著首飾盒,緊張的話都有點說不利索:「我們都沒見過面,第一次見面就是晚上,不端、端莊。」
「哪裡就晚了,天色才剛剛黑下來,哪家也不會這麼早就睡,女子才要端莊呢,是師兄你去找人家姑娘,又不是人家姑娘來找你。」
段青恩用著兩人熟悉的語氣慫恿:「何況你們都已經正式下定過了明路了,雙方父母都是知曉的,再說了,師兄你正兒八經的上門拜訪,又不是偷偷見面,直接走正門,先拜訪了伯父,再跟伯父提出買了禮物想送給訂了婚的未來娘子,伯父只會覺得你知禮和曉得疼人,高興還來不及。」
整個縣學都知道,只要段青恩想要說服一個人,那最後結局絕對是說服成功的。
平日裡,他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實際上一張嘴,死人都能給說活了。
張道遠看著已經開始漸漸意動的馬儒宵,也加入了進去:「青恩說的沒錯,正大光明的拜訪,又是定了親的,只要不越禮,這怕什麼,大不了,就讓姑娘帶幾個丫鬟站在屋裡,你們敞開了門說話。」
「你想,你買了首飾,趕著夜路到了姑娘家,就是為了把這件首飾交給她,姑娘心裡一定高興。」
段青恩接上:「沒錯,若是要等到明日,四處急急慌慌的,恐怕是趕不及,就算是趕上了,也來不及說上兩句話,今晚就不一樣了,我們身上有假,多晚回去都沒事,師兄你把首飾給了人家,再說兩句心裡話,說自己心裡也是重著這位姑娘的,待得金榜題名就回來迎娶,以示誠意。」
馬儒宵臉還是紅紅的,但身體卻很誠實的跟著兩人一起走出了銀翠樓。
「你們與我一道吧,我一個人,實在是……」
實在是不好意思登門啊。
「自然要一道。」
段青恩一把拉過張道遠:「道遠,走,我們也拜見一下儒宵的日後岳父。」
張道遠之前還真沒想著一塊過去。
但段青恩和馬儒宵都要他跟著,他也就從善如流的點點頭,「走走走。」
反正他們都是舉子,不管到了哪裡,都能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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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儒宵定下的未來娘子是吳家娘子,她父親只是個舉子,並未選官,但與馬先生交好,兩人互相知道對方品行,馬夫人又時常去吳家做客,見過吳小姐很多次,對她十分喜歡。
馬先生還是有點清高的,雖說兒子考上了舉人可以迎娶官宦之女,但他一向覺得,比起家世,娶妻娶賢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在問了馬夫人這位吳小姐的品行處事之後,就與吳父通了氣。
憑空掉下來一個人品好的舉子女婿來,吳父自然不可能不答應,於是,婚事就這麼順順噹噹的定了下來。
吳夫人見過馬儒宵,也滿意他的人品才華,但因為七歲不同席,馬儒宵和吳小姐之前是從未見過面的,於是吳小姐心裡就難免有點忐忑,知道這門婚事後,一面在心裡想著未來夫婿是個什麼樣的人,一邊又害怕她婚後過的不好。
馬儒宵他們過來的時候,吳小姐正在燈下看書,她本就喜歡書,父母親也不拘著她,以前還未她請過夫子,只是後來年紀大了要避嫌,女夫子又不好找,這才開始自己自學。
正安靜看著,伺|候吳小姐的丫頭帶著滿臉笑推門進來了,「姑娘,方才我去取水,碰巧瞧著有客來,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誰,姑娘要不要猜猜?」
吳小姐有些奇怪的放下書,看了看外面天色:「既是晚上了,家裡怎麼會來客?」
「可不正是呢,奴婢也奇怪的緊,這才去打探,結果一問,竟然是馬家的公子帶著兩個同窗來拜會主君。」
吳小姐手一抖,之前還平緩跳動的心臟緊張跳動起來,羞的聲音都在顫:「這麼晚了,馬公子過來做什麼?」
「方才已然去主廳了,怕是此刻正在會見主君呢,姑娘你別看書了,快些起來,奴婢幫你好好打扮打扮,過會說不定主君要叫呢。」
「胡鬧。」
吳小姐站起身,摸了摸燙紅的臉,強撐著訓斥:「那是外男,父親怎麼可能會叫我見客。」
「姑娘都與馬公子定親了,怎麼能算作外男,夫人之前不還說,怕姑娘與馬公子面都見過便嫁了過去,婚後生疏嗎?若不是馬公子明日就要走,還要讓馬夫人帶著公子前來家中與姑娘見上一面呢。」
吳小姐也知道這個道理,她一邊覺得這麼晚了,馬儒宵總不可能是為了她才過來,一邊又心中懷有期待,最終還是紅著臉站起來,任由丫頭打扮自己。
無論如何,女子總是想要讓自己在未來夫君面前看上去漂漂亮亮的。
而外面主廳里,吳父也在聽到小廝通報後有點詫異。
這大晚上的,也不逢年過節,馬儒宵過來做什麼?還帶了兩個同窗,難道是來借宿的?
也不對啊,馬家又不遠,若是借宿,直接住在馬家不就好了。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換上外袍就出來了。
幾人見了面,段青恩他們三個規規矩矩行了禮,寒暄了兩句,臉通紅的馬儒驍就被段青恩跟張道遠推了出來。
吳父眼瞧著底下的未來女婿臉紅的都要滴血,支支吾吾半天,手還藏在袖子裡仿佛是藏著什麼東西一樣,心裡就是一咯噔。
難不成是這馬家小子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來退婚來了?
他索性直接問了:「賢侄啊,你今日來此,可有事?」
馬儒宵更加緊張了。
好在段青恩一直站在他後面悄悄戳他的腰,催促他快說,最後,生了一張俊俏臉蛋的舉子到底還是結結巴巴的說出了這個在他自己看來十分無禮的要求:
「學生想、想見吳小姐一面……」
「見面?」
吳父還真沒見過未婚夫上門跟岳父求見未婚妻的,看馬儒宵已經滿臉自我羞恥的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的模樣,他倒是沒生氣。
「這大晚上的,賢侄來我府中,就是為了見小女一面?」
「我、我……」
馬儒宵感覺自己都站不穩了,要不是段青恩還在後面瘋狂用手戳他,他都想直接奪路而逃了。
「我今日知曉了婚事,便去點翠樓買了一件首飾,想要當面送給吳小姐,因、因為明日清晨我們便要啟程,怕時間趕不及,這才深夜叨擾,還請伯父莫要怪罪。」
說完,這孩子戰戰兢兢的行了禮,不知道是不敢還是忘了,就這麼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直沒起來。
這青澀的樣子都把吳父給看笑了。
他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畢竟之前他沒少見馬儒宵,知道他正常情況下是個什麼樣子,行事得體,應對自如,是個好孩子。
可見他也只有在這男女之事上才會如此。
未來女婿是個知道疼人,性子羞澀的人,總比不將自己女兒當回事,肆意花場的人要好。
知道馬儒宵為什麼來了,吳父又老神在在起來,對著一旁伺|候的人:「去,叫姑娘來正堂。」
說完這句,他又想起什麼,快速湊到小廝耳邊低聲加了一句:「跟姑娘說,帷帽不用戴。」
男子嘛,都是看臉的。
所謂的一見鍾情,那都是基於對方相貌好看的份上。
想想看,戲本子裡,許多千金小姐見了長相俊俏的書生,書生撿起她的手帕還給了她,小姐就一見鍾情求父母做主要嫁過去了。
若是換成一個大腹便便,相貌醜陋,還有狐臭的書生撿起了她們的手帕,一見鍾情不可能的。
換成女子也是一樣如此,他自己是男人,也自認對男人十分了解。
而吳父對自己女兒的顏值很自信,雖說這門婚事已然定下了,但未成婚前的懵懂愛戀和成婚後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這是他唯一的女兒,自然要替她多做打算。
「是。」
小廝下去了,吳父又笑著看向段青恩張道遠兩人,「今晚夜色不錯,不若就讓儒宵在這等著,我們三人去院子裡賞月。」
「是。」
雖然過來的時候看見天上黑漆漆的壓根沒月亮,但段青恩跟張道遠還都乖乖跟在吳父身後一道出去。
院子正對著正堂門,吳父帶著他們坐在了石凳上,又讓人送上茶果點心,開始一本正經的跟他們說學問。
說是說學問,但從他們這麼角度,完全可以清晰看到正堂里正等著的馬儒驍。
這下兩人算是知道吳父為什麼要來賞壓根沒出現的月亮了。
可以想見,等一會吳小姐來了,兩人說話時自然不可能關門,吳父可以全程監督兩人,又不會聽得到他們說話,可謂是一片苦心了。
不光是為了監督兩人別越禮,也是為了他們的名聲,雖說訂婚了,但到底讀書人比較講究。
這樣加上小廝,至少有十幾雙眼睛注視下的親切會面,才能讓以後要是有人提出來時,吳父能輕鬆擋回去。
在他們坐在黑漆漆天空下「賞月」時,正在屋中忐忑等待的吳小姐也迎來了叫她去正堂的人。
她心跳的更加快了,感覺耳垂都在羞的發燙,雖然猜到了,但還是問道:「父親可有說為什麼叫我過去?」
小廝恭敬道:「主君只讓小的來請姑娘。」
他不直接說是馬公子過來,只應道:「主君說,姑娘不必帶帷帽。」
吳小姐臉更紅了。
她羞怯的邁開步子,迎著正堂去了。
於是正在「賞月」段青恩與張道遠就看著一位姿態窈窕,走路姿勢十分優雅的女子從走廊那邊過來,徑直進了主廳。
因為吳父也在看那邊,所以兩人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圍觀好友與未婚妻見面。
一進去,吳小姐對著馬儒驍輕輕福了個身,從他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吳小姐的背影,而看到她正臉的馬儒驍卻像是看呆了一樣,硬是愣了好幾秒,才慌裡慌張的也行了禮。
兩人恪守禮儀,倒是沒離的太近,但面對面的說了好一會話。
段青恩他們聽不到,但也能看的出來,馬儒宵都快緊張死了,額頭甚至還沁出了汗,但從表情來看,他情緒十分亢奮。
而正廳中,馬儒宵緊張的說了幾句話才想起什麼,又連忙將一直藏在袖子裡的首飾盒遞了出去。
吳小姐愣了愣,接過了首飾盒,臉也更紅了。
面前的未來夫君還在說:「這是我今日去買的,因為此前未見過姑娘,便問了母親,買了這個髮簪,送與姑娘。」
吳小姐拿著首飾盒,滿臉羞怯的緩緩福了福身:「多謝公子。」
馬儒宵又結結巴巴的,將之前段青恩教自己的話說了出來:「明日我便要上京趕考,也不知能否考上,但請姑娘安心,一塵埃落定,我便立刻回鄉,迎娶姑娘。」
吳小姐臉更紅了,聲音細細的回了一句:「是,我等著公子。」
兩個大紅臉相對了好一會,馬儒宵看著吳小姐那清麗面容,又險些看呆了。
吳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抱著首飾盒匆匆一福身,就用袖子捂著臉小碎步離開了這裡。
吳父遠遠看著未來女婿那呆呆站在門口望著自己女兒背影的模樣,滿意的點了點頭。
段青恩也十分欣慰的點了點頭。
張道遠跟著滿臉艷羨的點了點頭。
他從小失母,又和親爹不親近,遠遠的就送到了這邊,祖父祖母雖然疼愛,到底不是親生母親。
因此,他其實是格外的喜歡那種溫柔可人的女子的。
當然了,在今日來吳家之前,一心只讀聖賢書,完全不去想其他的張道遠是沒發現自己喜好的。
但方才,在瞧見吳小姐那溫溫柔柔的模樣後,他羨慕之餘,也開始幻想自己未來的娘子也是這樣一個樣子。
溫溫柔柔,乖巧可人。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問段青恩和馬儒宵:「你們說,我定下的那位姑娘,會不會也像是吳小姐一樣,是個知書達理的溫柔性子?」
馬儒宵還沉浸在未婚妻又漂亮又溫柔的美滋滋中,沒答話。
段青恩倒是神情古怪的應答了:「應該是吧,官宦千金不都是那樣嗎?」
「是吧,我也覺得,誒之前我還不想成婚,覺得要和一個女人住在一塊太麻煩,但是剛才看見儒宵跟吳小姐說話那樣子,我突然就想成婚了。
段青恩:「你這麼想是對的,一般大家閨秀都溫柔可人,而且因為養在深閨,性子大多羞澀。」
張道遠頓時更加嚮往自己的未來娘子了。
「一想到考完就能成親,能有個軟軟乖乖的娘子,誒呀我這心裡怎麼突然一下子熱起來了,恨不得明日就考。」
馬儒宵也有同感:「我現在就想看書了,吳小姐這樣體貼,我一定要金榜題名回來風風光光的娶她進門!」
「對!金榜題名,然後洞房花燭夜!」張道遠滿臉的夢幻:「讓我想一下我未來娘子相貌,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笑起來要好看,性格溫柔,她是庶女,又沒養在正房,性子可能有些嬌怯,不過也沒關係,我就喜歡嬌怯的。」
當著兩個至交好友的面,張道遠也不端著:「一想到日後讀完書,能有個嬌嬌怯怯,溫溫柔柔的娘子在等著我,我這心裡就太舒服了。」
段青恩:「恩,對,肯定會的。」
不知道為什麼,張道遠總覺得段青恩應答自己的話像是在憋著笑意。
但好端端的,段青恩沒理由笑啊。
他覺得自己聽錯了,繼續幻想。
第二日,三人出發。
馬儒宵自從見了吳小姐,整個人都好像打了雞血一樣,尤其第二日,吳小姐雖然沒能來送他,但卻派人給他帶了一封信,看完信之後,原本就用功的馬儒驍簡直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看書了。
一路上,兩個天才被馬儒驍纏著一塊念書溫習聯句吟詩作賦,竟也不覺得無聊。
他們誰也不暈車,又有小廝伺|候,順順噹噹的就到了京城。
一進京城,早就憋不住的張道遠就拉開了帘子,狠狠吸了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總算是到了,這些時日可憋死我了。」
「如何,我們之前不是托人在京城買了個宅子嗎?先去看看那宅子怎麼樣?」
張道遠跟段青恩合作之後,手上就不缺錢了,馬儒宵母親娘家是商戶,手上也不缺錢,給兒子銀錢十分大方。
三人考上舉人的時候就盤算著在京城買個宅子,因為大錢都在帳上,京城物價又貴,他們湊了湊才一起買了一套。
商量好了科考這段時間先住進去,等到考完了回鄉,就租給別人,租金平分。
這事是張道遠托人辦得,三人下了馬車一道走著時,他就忍不住吹噓了:「這宅子地界大,裡面的風水也好,沒挨著鬧市,不怕吵到我們。」
段青恩:「就沒個缺憾?」
「缺憾倒是有,就是過去的必經之路上有個青|樓,還不是那種賣身不賣藝的,就比較那什麼,不過我們三人都是要為未來娘子守身如玉的,這青|樓自然就是缺憾了,以後啊,我們路過的時候低著頭不去看就是了。」
他們到的時候正巧已經黃昏,青|樓開始開業。
三人路過的時候,鶯鶯燕燕們站在外面嬌滴滴的喊:「大爺,進來玩玩啊。」
「喲公子,要不要來玩玩?」
三人生的好相貌,又是一副不差錢的書生樣,幾個穿著相對暴露的女子就笑著過來拉他們。
馬儒宵第一個躲到了後面,張道遠也差不多,只年紀最小的段青恩比較穩重:「不出錢可以嗎?」
這話一出,本來還見他們長得好看湊過來的幾個女子立刻失了興致,臉上的小臉也落了下來,興致缺缺的走了回去。
張道遠樂了,「青恩,真有你的,下次要是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就這麼幹。」
三人正要快速離開這裡,兩個穿著富貴的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人高馬大,另一個比較瘦弱,臉上有鬍子,看著像是一個比較秀氣文弱的男人。
原本站回去的女子們見了他們,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歡歡喜喜的迎了上來:「喲!陳爺,柳爺,你們又來捧我們的場啊。」
她們親親熱熱的圍攏住了兩人,這兩人也像是很習以為常,還站在大街上呢,就一人抱了兩個女子在兩側。
那個子小看著比較瘦弱的男人啞著聲音:「可不是,我可每日都在想著我的小心肝呢。」
「柳爺真討厭,我就不是您的小心肝了嗎?」
張道遠看著這副畫面一陣惡寒,小聲對段青恩吐槽:「那柳爺還沒幾個長得高的女子高呢。」
段青恩也小聲對他說:「被她們叫柳爺的,怕是個女子。」
張道遠:「???」
「你看她耳垂,上面還有耳朵,喉結也沒有,鬍子更是假,還有那雙腳,你見過男人有那么小的腳嗎?」
張道遠一看還真是,立刻驚呆了;「……我才十幾年沒回來,京城女子都如此放得開了?」
他小聲說完,又有點替這女子的家人覺得倒霉:「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竟如此行事,若是被人發現了,她這一族的女子都要遭受連累,真是倒霉。」
段青恩:「倒霉的該是她夫家才對,她身旁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那些女子又那樣說,兩人一同來青|樓廝混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張道遠一想也是,「也許那男人是她相公呢,不然哪個沒出嫁的女孩敢這樣,要真是未出嫁的女孩,她未來相公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算了算了,不管我們的事,趕緊走吧。」
正要離開,那兩人摟著姑娘們經過,張道遠就聽著那個男人對著裝男人的小個子女子道:「芯容,聽說樓里來了兩個能歌善舞的姑娘,今日我們可要好好玩玩。」
張道遠:「……」
段青恩跟馬儒驍走了兩步才發現他沒跟上來,轉頭一看,就是他滿臉被雷劈表情的僵硬站在原地。
段青恩連忙過去把人扶住了,見他傻呆呆看著已經進去青樓的兩人背影,問:「道遠?怎麼了?」
「芯……芯容,她是柳芯容……」
張道遠哭喪著臉:「我找人打聽過了,我訂下的那家姑娘,閨名就是柳芯容。」
心裡那個嬌嬌怯怯,溫溫柔柔的小娘子畫面。
咔嚓——
裂了。
張道遠最後是被段青恩和馬儒宵勉強扶回宅子的。
剛一回去,一個老嬤嬤就應了上來,看見一臉生無可戀的張道遠:「遠哥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張道遠還是滿臉的恍惚:「奶娘……」
老嬤嬤拉著他哭,「我苦命的遠哥兒啊,沒了親娘,他們就這樣蹉跎你,還不讓我跟去,也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
張道遠很想應答,但他壓根說不出話。
滿腦子都是那個猥瑣笑著摟住兩個姑娘的小個子小鬍子男人。
老嬤嬤繼續哭:「他們真是變著法的作踐你啊,之前主君還說給你找了個好婚事,結果繼夫人竟起了心思,想讓自己兒子搶了這門婚事!說是反正只是口頭定下,又沒定下是哪個兒子,正攛掇著主君將那柳家姑娘定給二公子。」
「作踐人啊!!!太作踐人了!!」
張道遠:「嗯?!」
他猛地一下子直起身子,滿血復活,雙眼充滿了希望的光。
「搶!!讓他搶!!!」
他絕對不反抗!!
作者有話要說: 一萬多!!!
求誇誇!!
這章寫了好長好長的時間,寫的我手都痛了嗚
隨機一些小天使發紅包,大家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