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倉很清楚梁振富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知道他附和自己的話只不過就是安慰大騾子。
但是，大倉自己知道，自己說的可不是空話。
我說你有後福，你就肯定有後福。
而且，還包括這位老實的梁振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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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說道：「三大爺，不但俺大爺有後福，你也有福。
好人有好報，你是好人，肯定會有福報的。」
「唉，唉唉……」梁振富連搖頭帶擺手，「我算什麼好人啊，我這輩子就是老實而已。
土埋半截了，還有什麼福報啊。
現在就想著怎麼掙噠著給兒子蓋上新屋，娶上媳婦。
我也算完成任務了。
不管後半輩子享福受罪的，也能閉上眼了。」
梁振富確實是老實人，大集體的時候在生產隊裡，外號就叫「實幹家」。
因為是集體活兒，社員反正是混工分，出工的時候大部分就是偷奸耍滑，混一天是一天。
要不然後來為什麼要包產到戶，要單幹呢，就是為了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單幹以後，效果十分明顯。
當年產量就大幅度提高。
因為多打的糧食歸自己，誰不尥蹶子地干啊。
可梁振富在生產隊裡從來不會耍滑，任何時候都是只知道賣力地干，生產隊裡怎麼安排，他就老老實實怎麼幹。
大家給他起了個「實幹家」的外號，其實是貶義詞，諷刺他傻。
在生產隊裡幹活，有句俗話叫「不打勤的，不大懶的，只打不長眼的」。
也就是說，村幹部和公社派駐的工作組來監工了，大家就幹得熱火朝天。
幹部一走，立馬開始磨洋工。
梁振富永遠學不會這一套，任何時候就知道傻干。
到年底生產隊開支的時候，也沒見他比別人多分東西。
等到大包幹了，他還是那個干法，起早貪黑地侍弄自家那一畝三分地。
可是社會發展到這個階段，只會死趴趴種地，不會踅摸著做點小買賣，最多就是家裡有點糧食，日子根本就起不來。
而且他的兒子也跟老子一樣老實，是個只知道下苦力的主兒，現在在外村磚窯上干。
就他這樣的家庭，在村里不能算最窮的，但屬於那些沒本事的日子過得緊巴的窮戶。
在建新房娶媳婦這樣需要花不少錢的人生大事面前，這樣的人家就很有些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大倉跟梁振富說他是好人，好人會有福報，這本來是好話。
但梁振富聽了這話絲毫沒點欣喜之感。
一家子老實人，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永遠不會翻起一個令人驚喜的浪花。
哪來的福報可言啊！
大騾子跟他的叔伯兄弟是一樣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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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倉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騾子絲毫不為所動。
甚至他的心情比梁振富還要差，梁振富只不過就是日子過得累，活得壓抑而已。
而此時的大騾子可是滿腔的悲涼。
一想到很快就要出院，要回到自己的家，那個承載了他畢生無法承受的痛苦體驗的地方。
那個他懸樑自盡的地方。
他就琢磨著要不要從醫院的樓上跳下去？
他不想回家。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直住在醫院裡，住到死，然後直接送停屍房。
多好！
大倉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卻是認為自己不死，是更加痛苦折磨的新開始。
對於梁振富對所謂的「福報」完全不感冒，以及大騾子那悲涼至極、生不如死的心情，大倉可謂是洞若觀火。
十分理解他們的這種心理。
因為他們活了大半輩子了，已經十分清楚世界上不會出現七仙女，不會有海螺姑娘，也不會有畫中人。
但是這倆老傢伙的思維有點燈下黑，難道就沒看到世界上還有個大倉嗎！
從醫院出來，大倉讓三倉和布琳娜上二倉的車。
他開車和英子去了民政局。
跟局長談成了一個小項目。
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項目。
只不過就是梁總出錢，借用民政局的外殼，搞了個所謂的「獎項」。
名為「扶助孤寡優秀人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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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民政局給梁家河村委打電話，說民政上新近出了這麼個獎項。
因為公安局最近搗毀一個特大黑窩點，這個大案子還牽涉到梁家河村外號大騾子的老光棍梁振溪。
據民政局的工作人員調查，梁振溪因為受不了壞人的敲詐勒索而被逼上吊自殺。
幸虧村裡的人幫助，搶救，而且據說他的叔伯兄弟們還去醫院陪床。
這正符合民政上新搞的這個獎項條件。
所以讓梁家河村委先暫時評估一下，梁振溪的叔伯兄弟們哪一個跟他關係最近，哪一個出力最多？
他們準備把這個「優秀人物獎」獎給出力最多的人，樹立典型，還要在縣裡大力宣傳。
梁家河的村幹部們一聽，這還要評估嗎？
給大騾子出力最多的，當然是大倉家弟兄啊！
但是民政那邊說了，關係遠的就算了，這個獎項主要就是針對兄弟和順，家庭和睦這些方面設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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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讓村幹部從梁振溪關係最近的那幾戶人家裡面評估。
民政幹部還說了，讓村委先期做個評估，然後民政局很快會派人來村里，參與評選。
到時候可以把梁振溪關係最近的農戶全叫到村委。
由民政幹部，村委，以及梁振溪的這些近支，三方共同評選。
接完電話，村幹部們很是有些憤憤不平。
一聽民政上這個評選的原則，就能明白又是個面子工程。
不過就是為了樹立典型而樹立典型。
並不是真正的按照實際情況，實事求是地去評選。
因為如果實事求是的，按照誰給大騾子那事出力最多評選的話，絕對是大倉家兄弟幾個當選無疑。
可是民政上卻限定在大騾子的叔伯兄弟們身上。
既然這樣的話，那也不需要評估，這個獎項直接給梁振富就行。
因為大騾子出事，唯一給他出力，還去醫院陪床的，也只有梁振富。
可是又想到民政上說了，要從跟梁振溪關係最近的農戶當中選。
要是選關係最近的農戶的話，那肯定是梁振和無疑啦。
可要是把這個獎項給梁振和，村幹部們一個個能憋屈死。
那也太沒天理了。
可是，村幹部畢竟是「幹部」，服從是幹部的天職。
縣裡民政上安排的事，他們就是心理不平衡也得執行。
沒辦法，只好通知大騾子的那些叔伯弟兄們，梁振和等人，到村委來一趟，商量商量。
這些叔伯弟兄們不知道又發生什麼事了，還得到村委去開會？
一個個嘰嘰歪歪的來到村委。
到了這裡一聽，怎麼還是關於大騾子的事，一個個站起來就準備退場了。
「大騾子的事幹嘛找我們啊，我們又不是他爹！」
「是啊是啊，他的事，跟我們有半毛錢的關係嗎？」
「不聽不聽，家裡還有事，回去回去……」
可是還沒等他們走出去，又聽村幹部說這回是民政上安排的事。
民政上最近有個「扶助孤寡優秀人物獎」。
因為大騾子那事牽涉到一個大案子嘛，影響比較大。
而且他都上吊了還被村里人給搶救過來，還去醫院給老光棍陪床。
這些典型事跡縣裡都要做宣傳。
選出的優秀人物還有獎。
而且這個優秀人物必須要在大騾子的叔伯兄弟們當中選出。
關係越近的越好。
因為這更能表現出「不是親生，勝似親生」，這樣一個典型形象。
村幹部最後總結道：「說白了，民政局就是要樹立一個典型，你們商量商量看看，選誰合適？」
有獎？
要被樹立成優秀典型？
這倒是個好事哈！
叔伯兄弟們不急著走了。
大家都覺得樹立自己是比較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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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家跟大騾子家服氣很近。
村幹部們也不說話。
其實村幹部執行民政局的安排歸執行，心裡還是憋著氣。
大騾子這些叔伯兄弟們一看他有事，全部往後躲，現在一聽有獎，立馬就變成近支了。
一個個都什麼人啊！
要說關係最近的，當屬梁振和。
可要是把這個獎給了梁振和，從秉海村長到其他幹部，一個個能氣死。
這個小人都在街上揚言跟大騾子斷絕一切關係，從此沒有服氣了。
末後再給他一個獎項，這還有天理嗎！
梁振和一看村幹部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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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翻白眼，說道：「你們不用看我。
滿屋子的人都清楚，論服氣我跟大騾子最近。
可是我不是早已經聲明了嘛，我跟他斷絕一切關係，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所以你們不用怕民政上把那個獎給了我。
就是給我，我也不屑要。
你們誰願意要誰要。」
說完，倒背著手就往外走，走出房門了，又折回來，從門框那裡伸進腦袋：
「你們一群傻子。
民政上那點事你們沒見過嗎？
就是樹立個典型給他們做宣傳用的。
以前鎮上發給村裡的『好媳婦』，『好公公好婆婆』，你們沒見過？
有什麼用？
就是發個大紅獎狀給你。
最多還給你一條圍巾。
你還得跟著去鎮上開大會發言。
傻子才要那個獎呢！」
然後門框上那個腦袋一晃，不見了。
村幹部們鼻子都給氣歪了。
這都什麼人啊這個！
秉海村長甚至都在琢磨要不要在門上安個彈簧，就像老鼠夾子那樣的，誰要是把腦袋擱在門框上，就啪一下彈過來給他夾住。
其他叔伯兄弟們一聽振和說的有道理，也都對獎項不感興趣了，一個個無精打采先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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