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表姐眼裡盈滿的淚水阻礙了她的視線。記住本站域名
可能最多感光,根本就不認人了。
她使勁一晃讓胳膊掙脫束縛,然後側身就要繼續往前走。
可是大倉又是一把抓住了表姐,同時另一隻手捏住了她的兩頰:
「姐,姐姐你松鬆口啊,鬆口——」
表姐的下唇已經咬破流血了,這樣繼續死死咬住,把下唇咬下來都有可能。
可他發現自己根本捏著表姐的兩頰根本不管用。
她的嘴好像是固定的。
表姐這應該是緊了牙關。
大倉急了,不再捏表姐的兩頰,一手攬著孩子,另一手猛地扯開表姐抱孩子的胳膊。
一下子把孩子奪過來。
抱著哭叫的孩子轉身就跑。
「給我孩子——」表姐悽厲地哭喊一聲,追了上來。
大倉的頭髮被從後面撕住,表姐拼命去搶孩子。
大倉趕緊把孩子遞到表姐手裡。
表姐緊緊摟住哭叫的孩子,放聲大哭。
大倉心如刀絞。
鍾振軍從後面趕上來,啞聲質問:「你搶孩子幹什麼?」
大倉一眼看到鍾振軍手裡捏著的離婚證。
腦袋嗡的一聲。
這才知道表姐為什麼失了魂。
這才想起來,剛才他們出來的那間辦公室,是夏山鎮民政所。
鍾振軍跟表姐離婚了!
「混蛋——」大倉一拳轟在鍾振軍腮幫子上。
然後左右開弓就是一套組合拳。
無師自通的成了拳擊大師,一瞬間打出十幾拳。
打得鍾振軍的腦袋就像風中的樹葉來回擺動。
拳頭停了,兩手立刻伸開變成九陰白骨爪,狠狠掐住了鍾振軍的脖子。
掐著他的脖子,拼力地往後推他。
鍾振軍不由自主往後倒退。
他越退,大倉越是用力推。
倆人的腳步越來越快。
大概世上沒有人後退的速度能像鍾振軍這樣,幾乎能達到百米的成績了。
倒退的過程中他很想摔倒在地,但是他倒不了。
大倉狠狠掐著他的脖子,就像提著一隻鴨子。
也許他倒退的速度不是自己來的,而是被提著走的過程中,他的兩腿本能地擺動罷了。
轟!
鍾振軍後背撞在牆上。
大倉的眼睛在短短的時間內,變成了透紅。
臉都扭曲了,伸過來幾乎觸到鍾振軍的臉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頭渾身鮮血的鬥牛,聲音喑啞而恐怖:
「為什麼和俺姐姐離婚?
告訴我為什麼?
我已經饒過你很多次了。
我就是讓你別傷害俺姐姐!
離了婚俺姐姐肯定會死!
你肯定比我更知道這事!
可你還是跟她離婚!
為什麼讓俺姐姐死?
你還有沒有點人腸子?
禽獸都比你好一萬倍!
你怎麼能狠下心去……」
鍾振軍能說什麼?
關鍵是他想求饒都不可能。
大倉不知不覺手上用了全力。
鍾振軍根本無法呼吸。
臉都青了。
這時大倉的胳膊一下子讓人抱住。
暴怒的他才能恢復聽覺,耳邊傳來表姐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倉你放開他,你別打他,是我願意離婚的……」
「姐姐你還護著他——」大倉一直強忍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手也不知不覺鬆開了。
鍾振軍倆手抱著脖子順著牆出溜下去,蹲坐在牆根大口喘氣。
大倉攬著表姐和孩子嗚嗚地哭得像個孩子。
表姐的孩子兩歲半了,親眼看到這個壞人打他爸爸,一邊哭一邊用小手照著壞人的頭上臉上又抓又打。
壞人渾然不覺,只是哭。
這邊哭成一團,整個鎮政府大院都被驚動了,大家紛紛從辦公室探出頭來,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鎮上的幾位主要領導也都過來了。
要是換了別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鎮府大院毆打鎮上的放映員,肯定要立馬把他抓起來。
只因一看打人的是梁進倉,領導們也就沒有勃然大怒,命令先抓起來再說。
蘇致祥還在夏山掛職的時候,陪著縣領導去梁家河給梁進倉的奶奶做壽,當時夏山幾位領導正好不在家,沒有趕上。
要不然的話,也會跟著去湊個熱鬧。
事後還聽說,工業部的孟老居然沒驚動省市領導,悄悄下來去了梁家河,也是參加壽宴的。
雖然不知道孟老跟梁進倉家什麼關係,但是單憑悄悄趕來做壽這一點,鎮領導們就得對梁進倉高看一眼。
何況梁進倉在木器廠幫助蘇致祥干出的成績,鎮領導也都是有目共睹。
對他印象相當好。
尤其是鄭鎮長,別說對打人的發怒,看到小梁攬著一個抱孩子的少婦,哭得跟孩子似的,居然還有點小小的心疼呢。
一看鎮上領導們都過來了,小梁放開表姐,眼淚鼻涕在臉上抓一把,指著地上的鐘振軍叫道:
「開除開除,請領導開除鍾振軍,我舉報此人——」
但是話沒說完,他的嘴被一隻手捂住了。
是表姐。
「大倉你騎車子把姐姐送回去!」
現場的領導們一個個表情複雜,靜觀事態發展。
鄭鎮長卻是忍不住:「小梁,到我辦公室,有什麼話慢慢說。」
大倉拿開姐姐的手,扶著她的胳膊:「姐姐,跟我去鄭鎮長辦公室——」
表姐已經不哭了,擦一把眼淚,態度無比堅定地說:「大倉,送姐姐回去!」
小梁只好對鄭鎮長表示歉意。
表姐這個狀態,就是她不讓送,自己也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離開。
扶著姐姐剛要走,一眼瞥到鄭淑葉的小姨夫也在旁邊站著。
這位原公社民政股股長,現在是鎮民政所所長。
不用問,表姐的離婚就是他給經辦的。
「叔,」大倉對民政所所長說道:
「鍾振軍和魏紅的離婚有問題,具體怎麼回事我問明白了再說。
俺姐姐的情緒現在不穩,我先送她回去。
回頭我再來找您,麻煩您啦!」
民政所長默默地點點頭,望向魏紅的表情也很複雜。
姐弟倆剛走了幾步,鍾振軍緩過氣來了,他又追了上來:
「魏紅,你不用急著走。
雖然離婚了,你——可以先住在那裡。
我——」
話沒說完,就像個兔子一樣跳開了。
因為他看到大倉兇惡的眼神轉過臉來,一腳踢了過來。
要不是鍾振軍早就防備著,這一腳踹上也夠他受的。
眼看著他們抱著孩子的背影,鍾振軍再也不敢靠近了。
表姐跟著大倉走到一輛嶄新的車旁。
大倉先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表姐上車。
表姐雖然失了魂,但是還有一絲的意識。
面對這麼好的一輛嶄新的車,她很遲疑,不敢邁腿。
她見過大解放,也見過單排的和雙排的130,也見過吉普車。
但是從沒見過這麼好的車。
到底好在哪裡她說不上。
但是一看就知道很好。
「姐姐,上去啊。」
「大倉,這是哪的車?」
「我剛買的,兩噸輕貨,進口車。」
「啊——」表姐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這麼好的進口車,表弟自己買的?
大倉扶著表姐的胳膊,把她和孩子推上車。
出來鎮府大院,大倉這才問道:「姐姐,為什麼離婚?他怎麼跟你說的?」
表姐緊緊摟著孩子,把臉深深埋下去。
大倉只看到表姐的肩膀在劇烈地抽動,地板上迅速地汪起了一灘水漬。
一直到了她家,表姐的頭都沒有抬起來。
大倉把車在她家門口停好:「姐姐,到了。」
但是表姐就像僵了一樣,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孩子看到媽媽哭,一路上也跟著哭了一會兒,也給媽媽擦眼淚。
但都沒有改變媽媽的姿勢。
大倉又說道:「姐姐,他說讓你先住在這裡,你——」
「不!」表姐突然直起身子,「離婚了,我已經不是這家的人,我走。」
「……」大倉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你不用下車,在這裡等我,我送下孩子就出來。」表姐抱好孩子就要下車。
大倉一把拉住了她:「姐姐,你說什麼?送下孩子,送下孩子你一個人走?」
「對,孩子是人家姓鐘的,不是我的。」
「倆孩子都給了他?」
「都姓鍾,就得都給他。」
「民政所的人判給了他?」大倉再次憤怒起來。
「不是,」表姐的語氣似乎越來越堅定,「辦理的人還問過,他說倆孩子,怎麼也得一人一個,是我自己不要的。」
大倉眼前幾乎就是一黑。
怕什麼來什麼。
他自從發現鍾振軍有外遇,就開始害怕有朝一日他跟表姐離婚。
因為他知道表姐對姓鐘的愛的有多深。
對鍾振軍有多崇拜。
在表姐心目中,鍾振軍幾乎就是集全世界所有男人的優點,和美德於一身的完美男人。
鍾振軍就是表姐的天。
就是表姐的全世界。
是比表姐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才三番五次忍了鍾振軍對表姐的不忠。
甚至處心積慮給他開脫,替他遮掩。
所有的努力,只是要瞞著表姐。
不讓表姐受傷害。
更不想扯下鍾振軍的遮羞布,讓他不再有所顧忌,從而跟表姐離婚。
這年頭離婚的太少,太少了。
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在老百姓的眼裡,比剋死男人的寡婦要邪惡得多。
老百姓就認死理,認為「跟腳的鞋沒有扔的」,凡是人家扔的,絕對是不跟腳的。
凡是男人不要了,離婚的,絕對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傷風敗俗,道德敗壞……
不僅僅是世俗的觀念把離婚的女人固化為壞女人,甚至,老農民僵化的思想當中,還把離過婚的女人妖魔化。
看做不祥之物。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如果收回來,那就是一灘泥水,很髒,不吉利。
回到娘家,會給娘家帶來霉運。
這些思想觀念,多少年來一直根深蒂固地植根於老百姓的心目中。
《孔雀東南飛》就很好地詮釋了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有家不能回的悲慘命運。
到了新時代的今天,在現在的農村當中,也許其他的思想有所改變,但是對於離婚女人的偏見,卻是一點都沒有進步。
甚至在極少離婚的農村,這種觀念比之古代還有過之有無不及。
表姐處於這種世俗觀念當中,而且她對鍾振軍的感情又是如此之深。
她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生命都託付給了那個男人。
現在一旦被拋棄。
無論從外部輿論環境,還是她自己的內心,都沒有她的一絲生路。
很明顯,在決定跟鍾振軍離婚的那一刻,表姐就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她主動要求放棄孩子,就是最直接的證明了表姐的內心。
要不然,表姐作為常年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離婚以後,她怎麼可能捨得放棄孩子。
甚至民政所的人建議夫妻二人,離婚後一人一個孩子,她都拒絕了。
分明就是知道自己必死,只能把孩子都留給男方。
媽媽死了,至少孩子還要爸爸。
還有爺爺奶奶,還有小姑、小叔……
大倉已經不敢想像下去了。
他能知道表姐一定是痛苦到了極點,絕望到了極點。
但他依然知道,自己所謂的「知道」表姐的痛苦,也僅僅是靠想像而已。
自己不是當事人,永遠不可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表姐那錐心刺骨的痛苦和絕望。
尤其是本來好好的一個家庭,一個自以為很幸福的家庭主婦,有她深愛的男人,有可愛的孩子。
突然之間這一切都要離她而去。
她怎麼可能捨得自己深愛的孩子。
怎麼捨得自己的男人。
怎麼捨得這麼越過越好的幸福的家!
而且這一切生離死別,還不是因為不可抗力的天災,而是她以為最可依賴的,以之為精神支柱的男人賜予她的。
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失去。
她怎麼可能承受得了!
除了去死,她沒有其他選擇。
大倉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姐姐,我跟你一起進去。」
一看表弟非得要跟她一起進家,表姐有點急了:「大倉你要幹什麼,你在外邊等我!」
她以為表弟又要進去為難鍾振軍的父母。
她一點都不怪自己的公公婆婆。
而且,公公婆婆到現在蒙在鼓裡,還不知道兒子和兒媳婦已經離婚。
她希望公公婆婆永遠不要知道這事才好。
「姐姐,你放心,我什麼也不會說,我就是跟你進去拿東西。」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拿。」
「你的衣服呢,也不拿?」
「不用,那都是些舊衣服,以後不穿了。」
看到表姐這堅定的表情,聽她不容置疑的口氣,大倉再無懷疑。
放下孩子,從這個家離開之後,表姐絕對不會回娘家。
她絕對會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了斷自己的生命。
大倉又拉住了表姐:
「姐姐,你不讓我進去,我先問你一句話。
你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繼續過日子?
我能讓你倆復婚。」
表姐的眼淚刷一下子又奔涌而出。
她咬著血跡斑斑的嘴唇,再次深深埋下頭,拼命搖頭。
「那好!」大倉的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姐姐,我現在問你一句,你捨得這倆孩子嗎?」
姐姐的身體開始晃動。
很明顯表弟這話刺激到她了,讓她站都站不住了。
大倉扶住表姐:
「姐姐,我不管你以後怎麼打算的,但是我現在給你個建議。
既然你們離婚把倆孩子都判給了姓鐘的,以後你跟孩子見一面也很難了。
孩子還這么小,也沒跟著媽媽去大城市看看。
沒讓媽媽陪著去大城市的公園玩一玩。
等孩子大了,這會是他們一輩子的遺憾。
我正好要去大城市送貨,你帶上倆孩子,跟著我的車走吧。
帶孩子去大城市玩一玩。
不管以後怎麼樣,這樣也不會留下遺憾。」
表姐帶著滿臉的淚水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了表弟。
她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沒錯,她就是要送下孩子,然後去死。
可是剛剛表弟說的,一下子扎到了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是啊,自己死了,孩子永遠見不到媽了。
尤其是孩子這么小的時候,他們的媽媽就死了。
到孩子大了的時候,回憶起來,他們的媽媽都沒能陪孩子去大城市,像城裡人那樣帶孩子去公園玩一玩。
對孩子來說,又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
可是,她的心已經死了。
她本來是想著越快去死越好。
因為現在的她太痛苦了。
那種把一顆心放滾油里熬煎的痛苦,她一分一秒都受不了。
只有趕緊死了才能解脫。
可是,難道只是為了自己解脫,就不能為孩子想一想嗎?
就不能為了孩子,自己再堅持堅持嗎?
魏紅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這時候,周圍已經圍過來好多的村民。
因為,村里人誰也沒見過這樣的一輛車。
不但造型一看就很貴很貴,而且是輛嶄新的車,鋥明瓦亮。
這輛車是送振軍媳婦回來的。
村里人猜想,這應該振軍安排的吧?
振軍自從當上放映員,家裡的生活越來越好。
人家是真有本事啊!
村里人一邊不遠不近地觀賞這輛車,一邊讚不絕口地議論紛紛。
眼看著周圍的村民越來越多,魏紅一咬牙:「好,聽你的,你跟我進來,什麼都別說。」
大倉暫且暗暗鬆了一口氣。
只要表姐能跟自己走,她基本就死不了。
表姐的大女兒七歲了,上一年級,現在還沒放學。
表姐回家收拾了一下孩子的衣物,帶上路上換的。
還有等大女兒放學回來,又給倆孩子換上最好的衣服。
對公公婆婆說,她要搭表弟的車,帶倆孩子去城裡玩一玩,過幾天就回來。
公公婆婆雖然看到兒媳婦的狀態有點不對頭,但是也問不出什麼。
大倉帶著娘仨出來,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把婚姻看做一個生命的話,感情和物質對婚姻的重要性,正如靈魂和肉體之於生命。
這裡的物質包括權力、財富、才華、顏值、情趣等等因素。
世上沒有離開物質只有感情的婚姻,正如世上沒有離開肉體只有靈魂的生命。
對於表姐來說,她的婚姻就是她的生命,鍾振軍是她生命的全部。
如果鍾振軍離開了她,她的生命也將不復存在。
但是作為旁觀者,大倉知道,這只是表姐的一種錯覺。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一個鍾振軍障目,讓表姐以為自己的男人就是全世界。
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把鍾振軍從她眼前移開,讓她能夠看清整個世界的真實面目。
讓她知道世界很大,選擇很多,世上還有太多太多可以珍惜的東西,太多太多可以帶給人愉悅和欣慰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要讓表姐知道,鍾振軍並不是世上最好的,更不是世上最了不起的,比他好的,比他了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了。
他就是要讓表姐打開眼界,從而發現姓鐘的其實太普通,其實身份很卑微,能力很有限。
要敢於認識到,並敢於面對鍾振軍其實是個人品卑劣的渣男。
進而發現她的忠貞和痴情,是多麼地不值,和可笑。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