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那麼多的假想敵

  大算盤子叫田生財,是村里代銷點的代銷員。Google搜索

  村裡的代購代銷店,簡稱「雙代店」,其實就是設在村裡的小小供銷社。

  代銷點跟縣社、公社供銷社是一樣的性質,也屬於條塊管理。

  業務上,歸公社供銷社管理,主要代銷日常生產、生活商品,代購農副產品和廢舊物資。

  但在人事和財務方面,又歸村里管理。

  也就是說,村里出錢出房子設立這麼一個代銷點,用人也是從村里選,村里給代銷員發工資。

  村裡的代銷點白天基本是不開的,尤其農忙的時候,代銷員要下地幹活。

  只有吃過晚飯才開門營業,村民買東西就是晚飯後到睡覺前這段時間。

  田生財的父祖輩都是小生意人,有一定的經濟頭腦。

  村里成立代銷點的時候,他擠破腦袋往裡鑽,幾乎是傾盡家財給肥田送禮,無論如何也要當上這個代銷員。

  不得不承認,他帳目很好,有生意頭腦,確實很適合這個崗位。

  供銷社以前向農戶集資,分紅的時候,幾乎就是用供銷社取代了銀行的職能。

  只不過這部分集資款由於供銷社使用不當,並且分紅的利率過高,造成壞帳。

  而且銀行對供銷社跟他們搶飯碗這一行為不滿。

  後來供銷社這項業務就取消了。

  但是大算盤子從中得到啟發,發現了錢能生崽的秘訣。

  從村民手裡低息吸儲,然後再高息放出去,他吃利息差。

  於是利用他的工作便利,偷偷搞了個地下高利貸。

  後來農村信用聯社在村里發展代辦員,大算盤子也是當之無愧的人選,成了信用社的代辦員。

  但他基本上沒給信用社攬到多少儲蓄。

  倒是替信用社往外放貸相當積極。

  原因就是他把攬到的儲蓄都當高利貸放出去了。

  甚至有時候手裡沒錢放貸的時候,還會找幾個親近的人家造假,從信用社騙取貸款,然後他再高息放出去。

  梁家河是大村,代銷點規模較大,加上大算盤子還有代辦員這項業務,好多外村人都來梁家河代銷點買東西,辦事。

  大算盤子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之一。

  可能僅次於村長家吧。

  村長家為什麼這麼有錢?

  都傳說人家哥哥在外邊當大官,是他哥哥給的。

  但是真正的原因,無非就是損公肥私,侵吞集體財物而已。

  肥田的幾個哥哥雖然是好幹部,也告誡弟弟當個村裡的好幹部。

  但是「朝里有人好做官」,肥田背後有強大的靠山,就沒有人敢挑戰他這個村幹部的權威。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算公平公正,也兢兢業業為集體服務。

  只不過後來家裡開銷大,還有好多可以侵吞的機會,他受不住誘惑,漸漸也就開始為自己謀福利了。

  大包幹以後,一下子把村長為自己謀福利的空間給擠壓了,這讓肥田很苦惱。

  肥田的幾個大的兒女都有出息,在城裡干,但看樣子很難有時間照顧父母。

  原本想著把小兒子留在家裡,到時候可以讓小兒子養老。

  但是現在來看,小兒子很可能靠不上。

  整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青年拉幫結夥,無所事事,雖然並沒有像他賭咒發誓說的那樣斷絕父子關係,但是想靠他養老也很難。

  他覺得自己漸漸老了,總得攢下點棺材本。

  村里沒什麼副業,唯一的副業就是這個磚窯。

  原本他還想磚窯能為他擠出一點油水,沒想到給村里賠進去六萬多塊錢。

  現在終於發現磚窯能掙錢了,肥田村長無論如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一方面指使宋其廷等人去磚窯,限制磚窯無限取土。

  為了給大倉找麻煩,村里給磚窯指定離磚窯比較遠的幾塊地,讓窯上從那裡挖土。

  就近的那幾塊地不讓挖了,理由是那是好地,留著種菜。

  另一方面,他就是積極籌款了。

  先去大算盤子那裡,張口就讓他給準備五千塊錢。

  如此大的數額,把大算盤子嚇了一跳。

  而且對方是村長啊,他能給村長利息算高了?

  大算盤子開始各種哭窮,表示自己拿不出那麼多錢。

  雖然自己是信用社的代辦員,但是根本說了不算,超過一百塊錢的貸款,都要上報到公社的信用社去批。

  五千塊錢這個數額,就是公社的信用社主任都做不了主,要上報縣社。

  肥田的態度十分強硬:

  「那些理由我不聽,我也沒想通過信用社貸款,我就想從你手裡貸。

  五千拿不出,你給我弄四千,利息跟你放給別人一樣高就行。

  明天晚上我來拿,我急著用。」

  也不給大算盤子拒絕的機會,說完就走了。

  然後他又去幾家親戚朋友那裡,這家三百,那家二百的借。

  在供銷社開車的宋其烈被他攤派了五百塊錢。

  宋其烈來送錢的時候,說這些錢是偷著借的公款,跟人說好月底還回去。

  意思就是希望他六叔月底的時候還他。

  肥田自己手裡有三千多塊的存款,原本以為這就是巨款了。

  現在要承包磚窯,他才發現三千塊錢實在有點杯水車薪。

  末後,大算盤子給他弄了三千塊錢。

  從親戚朋友和本家手裡,一共借來五千。

  又讓宋其廷從村裡的帳上暫時挪出四千。

  加起來有一萬五了。

  所謂「抓蛤蟆擺老虎陣,」肥田知道肯定用不了這麼多錢,但是多準備下一點有備無患。

  他相信只要把合同內容再改一改,加上許多限制條件,大倉最多也就出到一年五千。

  即使往上加,也加不多。

  新的承包合同里,加上了從村里買土這一項。

  也就是說,以後不管誰經營磚窯,並不是免費取土,而是要花錢買了。

  畢竟地表的土層就那麼厚,你把土挖走了,這一片田地就沒法種莊稼了。

  相當於你得買地燒磚。

  這一條對大倉來說,應該是最致命的限制。

  但是對村長來說,就不算限制,畢竟他可以跟會計宋其廷造假嘛。

  另外,如果他經營磚窯,屬於集體的五零大拖拉機基本可以免費用。

  運輸成本幾乎為零。

  磚窯燒的煤,有一部分可以報成大隊部的燒煤。

  磚窯的工人,可以跟幾個不錯的,給他們記成義務工,這樣相當於用集體的錢給一部分工人發工資。

  反正他有很大的空間讓磚窯的成本降下來。

  他跟宋其廷算過,各種成本降下來之後,按照五分錢一塊磚的價格賣出去,磚窯一年的淨利潤至少一萬。

  甚至還要多。

  也就是說,即使每年的承包費提到六千,七千,他們至少還能有三四千的利潤。

  可如果大倉繼續承包,他會在合同里讓磚窯的經營成本大幅上升。

  高到大倉無法承受的程度。

  不出所料的是,當村里新擬的合同拿給大倉看的時候,大倉直接傻眼了。

  「六大爺,哪有這樣的,承包磚窯,本來已經給村里交錢了,怎麼還要花錢買土?」

  宋其廷不陰不陽地反駁道:

  「那都是些好地,你把土挖走了,沒法種莊稼了,這不是錢啊?

  你掙錢,村里搭上好地,沒這樣的道理吧?

  你嫌合同苛刻,哎,其富,你能接受不?」

  「接受,接受,挖了村裡的地,給錢是應該的。」宋其富連連點頭。

  大倉死死盯著宋其富,一臉的不可置信:「三哥,要是再加上買土的錢,可就真的賠本了!」

  宋其富不敢跟大倉直視,閃爍道:「賠不賠的,我自己有數。」

  「唉——」大倉長長地嘆口氣,「都說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你這又是何必。」

  宋其廷催促道:「大倉,你到底怎麼決定的?」

  「好吧,我也接受。」大倉蔫蔫兒地說。

  「合同你接受了,承包費你出多少?」宋其廷問。

  大倉答道:「上次不是說了,一年五千。」

  宋其富立馬說道:「我出五千二。」

  大倉就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宋其富:「三哥,有錢沒處花了?」

  肥田村長悠悠然地開口道:「大倉,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好吧!」大倉咬咬牙,「我出五千五。」

  「我出五千六。」宋其富毫不猶豫地跟上。

  「五千七。」

  「五千八。」

  「五千九。」

  宋其富伸手比出一個六:「六千。」

  大倉慢慢坐下了。

  那些跟著來看熱鬧的村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都盯著大倉,看他是不是還要出價?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部分村民都有點明白過味兒來了。

  大倉把那些胖子磚都拉出去了,說明他真的是賣掉了。

  宋其富敢於出這麼高的價格承包磚窯,說明他知道這裡邊的道道。

  大倉低著頭想了想:

  「我不加了,加不起。

  我退出,三哥你簽合同吧。」

  村民們這才轟然一聲沸騰,開始議論起來。

  說什麼的都有,各種猜測。

  宋其富跟村里簽了兩年的合同,交了一萬二。

  大倉因為兩年的承包沒到期,此前交的一千塊錢承包費,村里也要返給他。

  扣除他已經經營了的四個月,從一萬兩千塊錢的承包費裡面,拿出八百多塊錢返給他。

  剩下的一萬多,又拿出九千多當場把此前磚窯拖欠的工資全部結清。

  那些在磚窯幹過活的村民們高興極了。

  大隊部裡面一片歡騰。

  肥田村長也是笑逐顏開,與民同樂嘛。

  大倉站起來,用手戳戳桌子,看著肥田:

  「村長大爺,就村里新擬的那合同,為什麼非得把人往絕路上逼呢?」

  肥田臉色一變,意味深長地笑笑。

  大倉也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眼,一臉落寞地離開了。

  說實話,他從來就沒想去陰誰,更不想跟誰為敵。

  只是像肥田這樣的人,他自己在心裡給自己樹立了無數敵人。

  然後就自以為很有手段地去跟敵人鬥爭。

  他以為人生本來就應該是這副樣子。

  也許大多數的時候,他的手段確實很管用。

  可是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從概率學上來說,他的手段不可能每一次都管用。

  太相信自己的手段了,有時候對付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宋其富作為明面上的磚窯承包人,自然而然成了現在磚窯的管理者。

  請來了最好的燒磚師傅,專門燒制胖子磚。

  把原來在磚窯幹活的村民全叫了回來,沒白沒黑地打磚坯。

  快速裝窯、出窯。

  他要趕著二馬路人行道完工之前先來個開門紅。

  梁秉海開著村集體的大拖拉機,每天去縣城送一趟胖子磚。

  第一次看到二馬路人行道的工地,知道本村的胖子磚居然賣五分錢一塊,梁秉海這才明白大倉的自信是怎麼來的。

  這一拖拉機磚那就是五百多塊錢啊。

  梁秉海前前後後給大倉算了筆帳,當即讓他震驚了。

  大倉前後僅僅幹了四個月而已!

  手裡怎麼也得有小三萬塊錢了。

  這是多大一筆巨款啊!

  然後看看現在磚窯熱火朝天的場面,梁秉海又替大倉惋惜。

  怪不得競標那天他跟宋其富說「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他真的是讓人斷了財路!

  不過梁秉海惋惜了沒有半個月,二馬路人行道的鋪設就完成了。

  這時候也已經進冬了,磚窯上不再往外送磚,卻是幹得更加熱烈了。

  因為要趕在封凍之前儘可能多地打下磚坯,至少要保證一個冬天的燒制量。

  燒了一個冬天,第二年開春解凍以後,又開始瘋狂地打磚坯,燒胖子磚。

  漸漸的,磚窯又攢下了小山一樣高的胖子磚。

  但是肥田心裡有數,指使宋其富開足馬力生產。

  他已經去縣城看過了,開春以後,人民公園果然如期動工修建。

  大約到夏天就開始鋪設公園道路,那時候梁家河的胖子磚絕對會賣個好價錢。

  而且他從縣領導那裡得到確切消息,最遲到後年春天,三馬路就會動工修建。

  也就是說,這幾年磚窯開足馬力干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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