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枚戒指

  沈湛愉悅地接過奶茶,給大家分飲料去了。閱讀

  姜竹瀝哭笑不得,打開手機,向段白焰敲消息:「你也好意思自稱小鮮肉?」

  大概是不在手機旁邊,他過了一陣子才回復,聲音裡帶著難得的笑意:「收到了?」

  「嗯。」

  他強調:「珍珠最多的那杯是給你的。」

  剛說完,沈湛拿著一杯灌滿珍珠的奶茶躥了過來:「小姐姐!你的鮮肉給你點了一份特別定製!」

  這是姜竹瀝高中時的愛好。

  機緣巧合,她曾經拜託他幫忙帶過一杯奶茶,讓他加雙份珍珠。

  他似乎單單記住了這件事,之後但凡給她帶飲料,都讓人把珍珠加滿,嚼到她腮幫子發疼。

  姜竹瀝把吸管插進去,腮幫子鼓成一隻松鼠。

  段白焰那邊現在凌晨三點半,繁星滿天。

  他靠在安靜的陽台上,發下午茶的照片給她看。小銀架子上擺滿精緻漂亮的甜品,他的濾鏡像日本電影的劇照一樣小清新:「我把金主的錢花光了。」

  聲音低沉,語氣里含著滿滿的炫耀意味。

  「真棒。」金主咽下口中香氣馥郁的奶茶,不假辭色地誇他,「花完那些錢,我就允許你回來了。」

  段白焰眼底浮起笑意:「劇組好玩嗎?」

  「劇組……」姜竹瀝猶豫一瞬,有點沮喪,「好玩是好玩,但是……但是我覺得,也許我演不好孫雋。」

  段白焰沒有說話,安靜地聽她說。

  她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和自己的困惑,一一告訴他。

  段白焰沉默了一陣,問她:「你覺得『孫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的回答非常乖巧:「是一個苦情劇里常見的優秀姐姐。」

  「……還有呢?」

  「她對弟弟孫卓的態度很矛盾……孫雋並不是一個太愛弟弟的姐姐,但也沒有對弟弟抱有什麼敵對情緒,她和松子不一樣,如果父母更愛弟弟,她就選擇更愛自己——所以孫雋不討厭弟弟,直到他真正變成家庭的負擔、可能影響到她的人生之前,她的態度都是『無所謂』。」

  「你覺得孫雋這種狀態,是正確的嗎?」

  姜竹瀝非常猶豫。

  她掙扎半天,說:「我可以理解孫雋,因為客觀來說,她的人生的確跟孫卓沒什麼關係,沒道理被孫卓拖累。」

  段白焰「嗯」了一聲:「可是?」

  「可是……」她猶豫不決,「我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孫雋是一個自私的人』,還是無法接受,『如果承認了她的邏輯,那麼我將默認與她成為同類,也是同樣自私的人』?」

  姜竹瀝敏感地察覺到,說到這些問題時,他好像變得極其有耐心。

  她無法確定,他的耐心到底來自於「她」,還是「他們正在討論的這件事」。

  因此她的回應有些侷促:「也許是後者……」

  段白焰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所以他沒有開口,打算等等她。

  姜竹瀝非常抱歉:「對不起,我想先問個無關問題。」

  「嗯?」

  「你拍電影的時候,也這樣嗎?」

  段白焰愣在原地。

  他怔了半天,遲遲反應過來,差點兒笑出聲。再開口時,尾音愉悅地上揚:「姜竹瀝?」

  「……」

  「你在吃醋?」

  「……」

  姜竹瀝咬著吸管,想掛電話。

  然而下一秒,像猜到她想法似的,他立刻發出無情的警告:「再掛電話,我讓你大年三十之前都下不了床。」

  「……」噫!

  陽台上冷風嗖嗖,段白焰開門回屋。

  他停了一陣,低聲解釋:「教演員演戲,是導演工作的一部分——」

  「但如果每個演員都等著我教,我會累到英年早逝。」

  「所以是挑人的嗎?」姜竹瀝眨眨眼,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迫不及待,「那你挑人的標準是什麼?」

  「挑好看的。」他低笑一聲,不假思索,「那種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我最喜歡了。」

  ——現在吧,就是現在了。

  姜竹瀝想。

  這次分手要分得乾脆一點,不要再給他回頭的機會。

  段白焰擰亮床頭燈,等著她來懟他。

  然而過去很久,她沒有掛電話,卻也沒有開口。

  「竹瀝。」段白焰趕緊叫她。

  「嗯。」

  他舔舔唇:「你剛剛是……生氣了嗎?」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然他能一邊逗她,一邊親親抱抱舉高高。

  「……沒有。」她聲音有些悶,「我剛剛在吸珍珠,真的好多,怎麼嚼都嚼不完。」

  「……」

  段白焰微微鬆口氣:「這幾年,我的確讀過很多劇本,也接觸過很多演員。」

  當他們站在舞台上,或者鏡頭裡——

  當他們將自己代入成故事裡的角色,去體會角色們的想法與立場,將自己和它們融合的時候,他覺得,他們都處於一個微妙的臨界值。

  他們勇敢而怯懦,敏感而銳利。

  他們體會角色的時候,也需要別人來體會他們。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這是段白焰雖然承認,但沒有精力去理會的事實。

  他和余茵不一樣,他厭倦與人交流,對人抱有苛刻的期待,希望他的演員們能夠完成自我成長,儘管他和他們一樣不成熟。

  「所以竹瀝,我們每個人都走在別人走過的路上,你可以大膽一點。」

  然而現在,他頂著滿頭璀璨的星光,聲音低沉,語調里有自己未察覺的溫柔,「你理解的孫雋,就是孫雋原本的樣子。」

  「孫雋是孫雋,你是你。」她們共通,但又不同。

  余茵將其他場次的拍攝提前了,姜竹瀝得以完整地喝完整杯奶茶。她將珍珠也吸得一粒不剩,感覺好像是吃掉了一大杯甜糯米丸子。

  她心滿意足,真心實意:「謝謝你。」

  下一秒,段白焰發來一張圖。

  他去了格林尼治天文台,那裡有地理教科書上一再強調的日期分界線,無數外地遊客途徑此地,站在分界線上與它合影。

  他融入人流,成為萬千紅塵,眾多俗人中的一員。

  然後他指著那張圖,信誓旦旦地說:「你看,我把全世界都踩在腳下了。」

  「如果它屬於我,」他輕聲說,「我一定會把它全都捧到你面前。」

  ***

  姜竹瀝覺得,段白焰的小情話有點土。

  但是完蛋了怎麼辦她還真的就吃這一套。

  小鮮肉給了她一種虛無的勇氣,雖然沒辦法讓她的演技突飛猛進,但她不再畏懼與余茵眼神交流。

  姜竹瀝想,這個包養的錢,花得很值。

  她的戲份不多,殺青那天,沈湛煞有介事地給她送了一小捧花——真的是很小一捧,只有巴掌大,她曾經在花店裡見過,花朵小小的白白的,小清新得要命。

  她很驚喜:「謝謝你。」

  「這些日子辛苦了。」余茵溫柔地抱抱她,「請代我向小段導問好。」

  「你才是最辛苦的呀。」姜竹瀝笑眯眯地,問了個好奇已久的問題,「不過,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叫他『小段導』呀?」

  余茵笑了:「他自己不也自稱『小鮮肉』嗎?」

  奶茶事件讓姜竹瀝在劇組內一戰成名,先前那個化妝師小姐姐還結結巴巴、煞有介事地跑來問過,她是不是真的背著段導還包養著別人。

  「老實說,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段白焰。」頓了頓,余茵微斂笑意,拍拍姜竹瀝的手,「叫他『小段導』,除了是跟段導做區分之外,還因為,他確實年輕得過分。」

  沒有哪個導演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擁有這樣的人氣和成就。

  然而姜竹瀝一愣。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段導』?」

  「嗯。」余茵毫不避諱,這些事在圈子裡是公開的,就算姜竹瀝現在不知道,未來也一定會有別人告訴她,「他的父親也是一個導演,段白焰前二十年的人生軌跡,幾乎與他父親如出一轍。」

  姜竹瀝的心跳漏跳一拍:「那他父親現在……」

  「大概是……環遊世界去了。」

  提到這個,余茵的表情變得有些迷糊。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段導了,最近一次,還是四年前,他辦一個公益影像的世界巡迴展,途徑中國。」

  「但你說起這個……段白焰父母離婚時,他應該還在上小學吧。那場財產分割的官司鬧得好大呀,我到現在都記得。」

  夫妻感情到頭,餘下的只剩切割不斷的利益,和處境尷尬的孩子。

  余茵沉吟片刻,得出結論,「果然天才的命途,都是多舛的。」

  姜竹瀝有些惆悵。

  直到回到家中,她感冒病得昏昏沉沉,還在想這件事。

  學生時代,她從沒見過段白焰的家長。但他連上學都是要帶保鏢的——姜竹瀝一直懷疑他是活在言情小說里的財團大少爺,按照這個邏輯,父母忙也很正常。

  然而戀愛之後,她接觸他家庭的機會依舊不多。

  那年她陪他去山上度假,機緣巧合曾遠遠地見過他爺爺,也大概了解了他父母是「喪父/母式養兒」,但個中緣由具體什麼樣,段白焰一直沒怎麼提。

  姜竹瀝從來不知道,他爸爸也是一位導演。

  吃過感冒藥,她縮回被窩,迷迷糊糊地想,她飼養的小鮮肉,可能仍然非常缺愛。

  不過沒有關係,這種東西,他和她都缺。

  抱在一起如果能取暖,那也是好事。

  後半夜,她口渴起來倒水,站在廚房門邊,聽見門鈴叮咚叮咚響。

  家裡的阿姨大概是睡著了,姜竹瀝放下水杯,穿著毛絨兔子拖鞋,小跑過去開門:「稍等一下,來了來了!」

  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外面竟然又下了一場雪。大雪封城,天地間一片茫茫的白。

  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拿著黑色的傘,眉目清雋,下顎線條流暢漂亮。

  路燈昏黃,門前不遠處,熊恪隔著一段距離,立在路燈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小白!」姜竹瀝立刻清醒過來,興奮唧唧地打開門。

  門一開,冷風撲面席捲而來。雪還沒有停,空中紛紛揚揚的,有幾片落到她脖子裡,她結結實實地打個寒顫。

  段白焰上前一步,一手將毛茸茸的小姑娘撈起來,一手關上門。

  「怎麼是你來開門?」他身上帶寒氣,呼出的氣卻熱乎乎的,惡作劇似的捏捏她的腰,「下樓還穿這麼少?」

  姜竹瀝縮在他懷裡,癢得到處扭:「我剛剛吃了感冒藥,睡著了……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不用教膚白貌美小美人演戲嗎?」

  段白焰停住不安分的手,垂下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的冬季睡衣是他買的,憑著他的喜好,又軟又暖和,帶著惡趣味的圓耳朵和長尾巴,像一隻真正成了精的毛絨小動物。

  而這隻小動物現在暴露本性,像曹公筆下一步三喘的林妹妹,如果是別人都有的東西,她就不樂意要了。

  哪怕是在過去,她也很少把這些小脾氣展示給她看。

  她似乎在慢慢變得更自由也更愉悅,不再紙老虎似的,掩飾自己心裡不安全和脆弱的部分。

  段白焰心裡樂壞了,像個出差回來的家長,一本正經地問家裡的小女孩:「有沒有好好工作?」

  小女孩鼻尖紅紅的,乖巧地點點頭。

  「工作開不開心?」

  小女孩猶豫片刻,可憐兮兮地搖搖頭。

  她覺得,余茵也許不太認可她,只是礙於面子,沒有說出來。

  然而這確實是她的誤會。

  余茵對姜竹瀝沒什麼意見,她不是科班出身,演技在新人里算優良,其實已經超出她的預估。只不過姜竹瀝未來不往這個圈子發展,余茵也就沒有格外提醒她。

  段白焰知道余茵是個什麼人,他想了想,坐到沙發上,把軟乎乎的松鼠姑娘放到懷裡,低聲告訴她:「她沒罵你或者不理你,就是在誇你。」

  「真的嗎?」姜竹瀝帶著鼻音,眼睛圓滾滾,臉上寫滿不信。

  「你是不是老毛病了犯了?」

  她的長髮蹭到他的下巴,輕輕的,軟軟的,讓人止不住地生發旖旎心思。

  段白焰垂眼看她,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後故作正經,「不怕,這個好治。」

  姜竹瀝還沒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老毛病」是什麼。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後腦,低頭吻下來。

  他手指很涼,唇卻是滾燙的,沒有閉眼,安靜地望著她,眼中翻湧著濃墨般的**。

  這個吻乾脆利落,他輕輕地咬她的下唇,唇瓣相抵,舌尖肆虐著掃蕩她的口腔,像另一種姿態的完全占有。

  「唔感冒了你這個……禽獸……」

  姜竹瀝掙扎了一下,逐漸變得迷迷糊糊。

  最後一絲理智懸掛在高空,提醒她自己病了,仍然應該推開他——然而她剛剛伸出雙手,手指傳來一陣金屬的涼意,突然被套上一個圓環。

  她愣了愣。

  馬上意識到,那應該是……

  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