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小跑過來遞紙巾,林鶴一邊抽紙擦臉上的奶油,一邊莫名其妙地問:「你是不是情緒不好?」
姜竹瀝不說話,低頭盯著桌子上那杯瑪奇朵,腦子嗡嗡響,想把這杯也潑到他臉上。
「情緒不好的話,」可林鶴毫無所覺,竟然還在繼續逼逼,「就換個地方住段時間,去度個假或者旅行一下啊。我聽說網紅的收入也都挺高的,你精神狀態這麼差,是不是沒照顧好金……」
說著,他朝她伸出手,像是想捏她的臉。
——就是現在了。
姜竹瀝想。
送這賤人一個星巴克聖誕節套餐。
然而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不等她拿起馬克杯,林鶴伸出的手臂和他討人厭的聲音一起被打斷——
「她好得很。」
段白焰攥住林鶴的小臂,聲音平直冷淡。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姜竹瀝面前。
她愣了一下,放下拿馬克杯,手轉而拽住他。小動物似的,低聲叫:
「小白。」
段白焰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放開林鶴。
他轉過來,環住她的肩膀,低聲問:「你有沒有受傷?」
姜竹瀝一臉乖巧地搖搖頭。
兩隻手攥著他的袖子,仍然固執地不肯撒手。
段白焰的心都要化了。
她像一個受過委屈之後終於等到家長來接的小朋友,原本還在學校里氣焰囂張死不認輸,轉個身被人摸摸頭,就哇地一聲哭出來。
他捏捏她的手,低聲哄:「我們去吃晚飯,嗯?」
姜竹瀝點點頭。
他將她放在小沙發上的小包拿起來,把另外幾個甜品的外賣盒子也一起提到手中,一看樂了:「給我的?」
「對。」姜竹瀝揉揉鼻子,垂眼看見散落一地的巧克力豆,嘴角一撇,又不高興起來。
……原本還有一盒巧克力豆,是彩虹色的。
他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謝謝你。」
姜竹瀝突然有些緊張:「你喜歡甜食嗎?」
他坦然:「喜歡你帶給我的。」
這個特別的限定詞讓她感到開心,姜竹瀝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店裡看熱鬧的人群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對才是戀人。轉而看林鶴的眼神,都變得微妙而意味深長。
姜竹瀝像只小蒼耳似的黏在段白焰身上,他心裡的火氣都連帶著降下去不少。他沒有再看林鶴,牽著姜竹瀝往門外走。
林鶴一頭一臉的蛋糕都還沒擦乾淨,連忙叫住他們:「誒,你們就這麼走了?」
「那不然呢?」姜竹瀝火氣還沒消,「你想讓我再來給你道個歉嗎?」
「不是……那你……」林鶴哽了一下,「好歹給人收拾一下地上的巧克力豆吧?」
姜竹瀝真想反手給這位道德小標兵一耳光。
店員連連擺手,趕緊拒絕:「不用不用,我們來收拾就好,掃一掃很快的。」
說著,她拿出掃帚,飛快地將巧克力清理乾淨。
段白焰垂眼看著地上的巧克力豆,扶在門把上的手微微頓了頓。
林鶴也在垂眼看店員掃地,然而不知怎麼,他背上突然刮過一陣陰風。
他抬起頭,正正地對上段白焰的眼睛。
——面無表情,深不見底。
他有些發怔,見姜竹瀝小幅度地扯扯他,說了句什麼。
「林鶴。」段白焰微頓,安撫性地握住她的手,卻抬眼朝他看過來。白色的燈光傾下,他眼角的淚痣顯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夜路走多了,總要遇見鬼的。」
林鶴身形一頓,不知是不是他將店門開了一條縫的緣故,冷意從腳底一絲絲爬上來。
「你一個人,當心一點。」
——推門而出之前,段白焰語氣淡淡,意味不明地說。
***
一走出商場,冷風就卷著寒氣撲面而來。
姜竹瀝的長髮被風吹亂,她用力扣住自己的帽子。
帽子還是聖誕節之前,段白焰給她買的。她覺得他有點兒老父親的審美,買什麼衣物都擺出一副要把姑娘打扮成小公主的架勢,紅色的毛呢帽子,上面豎著兩個小小的鹿角。
「你冷不冷?」她小聲問他。
「該我問你吧?」段白焰失笑,伸手將她的領子往上提一提,「等吃完飯,回來買條圍巾。」
他的指尖有些涼,碰到她的脖頸,凍得她往後一縮。
可手感是真的好……
段白焰微微眯起眼。
他訂的店是一家網紅紅油火鍋,姜竹瀝有些意外:「你不是不吃辣?」
「唔……」段白焰眉梢微聳,「現在沾一點。」
其實他原本訂的不是這家飯店。
但她好像不太開心,他覺得,她會更喜歡有煙火氣的地方。
「不過吃火鍋我在行。」姜竹瀝很得意,「我可以給你解鎖網紅吃法。」
以前陪程西西做吃播,兩個人幾乎把學校附近大大小小的火鍋店都嘗試了一遍。那時候段白焰丁點兒辣椒碰不得,她沒膽子叫他一起吃飯。
……沒想到最後陪她坐在這兒的人,仍然是他。
段白焰幫她把所有餐具用熱水燙過一遍,狀似不經意地問:「林鶴把你惹急了?」
她一邊勾選食物,一邊聳聳鼻子:「有一點。」
段白焰微微抿唇。
突然意識到什麼,姜竹瀝手一頓。她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你要殺他滅口嗎?」
「對。」他從善如流,「你要不要來觀斬?」
「……不了吧。」姜竹瀝認真地糾結了一瞬,「我實在是……不想看見他。」
時隔多年,林鶴比高中時更討人厭,光是那張臉就讓她渾身難受。
「我剛剛本來想罵他的。」想罵他傻逼——姜竹瀝小聲,「但是實在罵不出口……對了,你吃不吃糯米糰子?」
「吃。」段白焰捲起袖子,露出手腕和手環,「罵不出口就算了。」
反正過完今天,她以後應該也沒機會再見到林鶴了。
不過姜竹瀝不怎麼在意林鶴,她現在的注意力全在段白焰身上。見他挽起袖子,忍不住也暗搓搓地,把自己的手環扒拉到外面。
段白焰注意到了,他有些好笑。
她點那份糯米糰子,原先是想拿來做主食的。但等食物上來,才發現糰子要自己捏,餡兒分了兩種,一個甜餡兒,一個咸餡兒。
姜竹瀝戴上手套,撿起一團糯米捏了捏,發現……
「好像不管怎麼捏,」她有些窘迫,「都會露餡。」
段白焰剛想說,沒關係啊,就算包圓了,咬開也要露餡,就這麼吃吧——
服務員小姐姐走過來,笑道:「我來教您捏吧。」
說著,她換上透明的薄膜手套,一邊挖紅棗豆沙餡兒,一邊解釋:「先挖一團熟糯米,捏成小碗的形狀,然後再往裡面填餡兒。填好之後,要像砌牆一樣,一點一點地向上包糯米,最後再來封口。」
姜竹瀝一邊看,一邊附和著點頭。
段白焰沒有抬頭,他下了幾個肉菜,熱氣裊裊,燈光溫暖,映得對面姜竹瀝的臉龐白皙瑩潤。
服務員小姐姐十指靈活,很快捏好一個糰子。笑著看看他再看看她,她微微俯身,把糰子放到段白焰盤中:「這個甜餡兒的,就給這位先生。」
段白焰垂著眼,拿著筷子的手停了停。姜竹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認真地看著她捏糰子。
服務員小姐姐接著又如法炮製,捏了一個咸餡兒的。
姜竹瀝主動將盤子朝她那邊推推。
「那這個咸餡兒的——」沒想到她一個大拐彎,「也給這位先生吧。」
姜竹瀝愣了愣。
段白焰身形微頓,沒有說話。下一秒,他伸長手臂,直接跟她換了碗,連帶著兩個糯米糰子,一起放到她面前。
服務員站著不動。
他頭也未抬,沉聲:「你可以走了。」
服務員小姐姐又站了一小會兒,才慢吞吞地離開。
姜竹瀝啃著那個糰子,後知後覺,有點兒回過味來。
她十分遺憾:「我的美貌仍然在你之下。」
「什麼?」段白焰沒懂。
她舔舔唇:「我今天去看了《止戰》。」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扯到了這個,但是……
他微微皺眉:「十五歲以下不要看。」
「我已經很大了!」姜竹瀝微惱,踢踢他。
段白焰不說話,湯勺扣著漏勺,將煮好的魚肉放到她碗裡,用筷子把刺一根根挑出來。
「看完電影之後,我在門口站著等西西,聽見兩個女生聊天。」她繼續道,「其中一個說,她覺得她跟你很般配。」
段白焰不痛不癢:「嗯。」
「但我覺得,她們都不如我。」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只有我能配得上你的美貌。」
段白焰差點笑起來。
「可是剛剛的糯米糰子,」她繞了一個大圈子,又繞回這頓飯上,「那個小姐姐明明就是看你長得好看,才把兩個都給了你的。」
段白焰失笑。
他特別想跟她說,我前幾天還在網上看到,有人想操哭你呢。
雖然知道喜歡她的大多也都是小姐姐,但他在這件事情上,一直都顯得有些喪心病狂,連女孩子的醋都吃。
「過些日子,那個電影還有一個飯局。」只是提到這個,他旋即又想起,「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他原先有些擔心,不太敢讓她出門。
但今天出一趟門,他覺得,她好像比前幾天更有活力一點了。
這是好事。
「《止戰》的飯局……」姜竹瀝想了想,眼睛一亮,「演白起的那個演員,也會在場嗎?」
「不一定,主要是主創。」
說到底,他還是想給她介紹圈子裡其他人。編劇也好,製片人也好,留著人脈,說不定她哪天能用上。
「這樣啊。」姜竹瀝有些遺憾,小聲道,「那……那我再想想。」
白起的演員,是圈子裡一個風頭正勁的小生。算不上顏值系,但演技很好,仍然擁有一大波女友粉。
段白焰眼睛一眯。
「膽子變大了。」他笑得有些危險,「敢說這種話?」
姜竹瀝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松鼠毛迎著風瑟瑟發抖。
在她混沌稀薄的記憶里,以前說這種話,對別的男生表示好感,哪怕只有一點點,都真的會……
會……會被……
按到床上摩擦。
姜竹瀝低頭認慫,悶聲吃魚。
段白焰好氣又好笑,不知道該先說她可愛,還是先說她可恨。
嗡——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他放下筷子,拿出來看了一眼,眼神微沉,站起身:「你先吃,我出去接個電話,不走太遠。」
姜竹瀝眨眨眼:「你不是說沒有工作?」
段白焰:「……催債電話。」
他拿上大衣,推門而去。
姜竹瀝坐在原地,把鍋里煮熟的食物都撈出來,仔仔細細地去掉花椒和辣椒,一半分給他,一半撥進自己的盤子。
沒吃兩口,她的手機也響起來。
她沒有多看,直接接起來:「你好?」
「竹瀝,我和你媽媽明天走。」話筒那一頭風聲呼嘯,明叔叔問,「你要來送我們嗎?」
***
段白焰很快結束了通話。
他這通電話來自先前那個律師團隊,他們手上的證據都是現成的,緝毒小分隊速度飛快,直搗俱樂部的地下老巢,飛快地收了尾。
萬事俱備,現在就等他發通稿,用石錘將夏蔚一次性擊潰。
段白焰的手指扣在手機上,默不作聲地想,這事兒終於要結束了,他今天下午沒來得及回姜竹瀝的微信消息,也是因為被這件事拖住了後腿。
等解決完這件事……
他要趕緊把婚求掉。
掛機之前,突然想到什麼,他順路多問了一句:「最嚴重的情況下,性騷擾能判到什麼程度?」
律師給了一個時間段。
得到回覆,他心滿意足。
收起手機,段白焰折身往回走,推開火鍋店的門,室內的熱氣撲面而來。
他剛想脫大衣,目光掃過剛剛的座位上,上面竟然空無一人。
他原地愣住。
鍋還在煮,他的盤子上還放著熱氣裊裊的肉丸和蔬菜,可姜竹瀝的包和手提袋都被帶走了。
他腦子空白了一下,抓住過路的服務員:「剛……剛剛,坐那兒的那個姑娘呢?」
服務員搖頭:「我沒看見。」
段白焰的腦子轟地一聲。
當機立斷,他一邊打姜竹瀝的電話,一邊轉身往外走。
天邊寒星高懸,遠處傳來縹緲的聖誕節樂聲,步行街上熙熙攘攘,比肩接踵。街邊的行道樹掛滿小彩燈,店裡放著快樂的聖歌,整個世界其樂融融。
可她的電話始終占線。
段白焰深呼吸,指骨抵上鼻樑。
這個時間,他們原本應該已經吃完了晚飯,然後回家一起布置聖誕樹,等待零點過後聖誕老人把禮物偷偷放到她的床頭;或者由他抱著她在爐子前烤火,一起看一部小清新的戀愛電影,她如果犯困睡著,他就親她額頭,然後抱她上床。
可是現在,他又把她弄丟了。
段白焰站在人群中央,世界天旋地轉,他心急如焚。
他深呼吸,轉而想打熊恪的電話:「熊……」
話未出口,一道影子跌跌撞撞地從人群里擠出來,炮彈似的衝進他懷裡,兩條手臂環住腰,死死抱住他。
段白焰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可她的氣息他太熟悉,撞得他眼眶發酸。
半晌,他啞著嗓子,低聲問:「你去哪兒了?」
姜竹瀝不說話,腦袋埋在他胸前,使勁往裡拱。
半晌,她小聲說:「段白焰。」
「……嗯?」
「我爸媽不要我了。」
段白焰一愣。
她像是在賭氣,聲音不顯得委屈,只是悶悶的:「他們真的要走……他們不帶我走。」
段白焰沉默許久,呼吸慢慢重起來。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坐在家裡二樓的走廊上,看著父母翻臉、吵架,然後慢慢冷靜、平和,坐下來討論財產分割,最後用沉默對待他的去留。
人群熙熙攘攘,大樓上的鐘掛起倒計時,不遠處的江邊開始放煙火。
煙火升空,一聲接一聲的「砰」聲在空中炸開,明亮磅礴的光芒映亮天幕。有女孩捂著耳朵尖叫歡呼,有戀人在這時動情地接吻。
流動的燈光中,段白焰深呼吸,用力抱住她:「那就留下來。」
「從今往後,」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頭頂,良久,發出低沉而鄭重的嘆息,「就是死——」
「……你也死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