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瀝看著那兒愣了一陣,不知怎麼,心裡隱隱浮起一股不安。閱讀М
半晌。
「……竹瀝?」段白焰試探著發聲。
「哦……啊?」姜竹瀝靈魂歸體,趕緊侷促地解釋,「對、對不起,我剛剛走了一下神。
段白焰:「……」
他咬牙切齒:「姜,竹,瀝。」
他的手又開始癢了,如果他現在在她身邊,有一千種方法讓她集中注意力,只能看著自己。
「對不起……」姜竹瀝慫唧唧,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可是……那個影評人,他怎麼罵你的啊?」
段白焰默了默,語氣冷冰冰:「說我冷酷無情,毫無人文關懷。」
這已經是他壓縮過的內容,因為事實上,那位影評人原話說的是——
「這些年來,在新一代的編劇和導演中,我們能看到很多年輕面孔,這都是新鮮血液,我為他們感到高興。這些人中,也不乏將鏡頭對準現實、對準社會問題的創作者,他們描寫一些『陰暗面』,但又不僅僅是無病呻吟,不是單純的痛或單純的暖——他們表達掙扎與真實。
而你和他們中那些拙劣的、失敗的敘述者一樣,寫痛是痛,說暖是暖,二者割裂開,虛假又浮誇。我在你的作品裡絲毫看不到思考和救渡,如果這就是你所理解的『人』,那你一定過得很不好,也很單一。」
姜竹瀝沉默幾秒,心想,完了。
她竟然覺得……那位影評人,說得很有道理。
段白焰這些年火是火,可爭議同樣很大。
他的幾部代表作全部都是悲劇收場——並非簡單的「戀人沒有在一起」或「天災**不可抗力」,段白焰式的悲劇源於人設,像《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或《未麻的部屋》,從一開始就在走向既定結局,透出無法更改的宿命感。
可他的手段遠不如今敏高超。段白焰能紅,根本上來說,是因為他無意間踩到了一部分網絡居民的**點。
陳塘經營情感帳號,曾無意間向姜竹瀝提起,「激烈的觀點永遠比平和的吸引人,就像武斷地叫囂『所有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傳播度會比嚴謹小心地『通過正反兩方面分析網絡上的大豬蹄子現象』要大得多。」
因此很多營銷號會刻意尋找陣營、為對立事件中的某一方發聲,而不會「雖然……但是……正確的一方面是……錯誤的一方面是……」
段白焰踩到的就是這個點。
正常情況下,世事不會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可段白焰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的,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誰的喜好,他天生如此,對待任何事物,看到其中一面就看不到另外一面,看到烏雲就看不到它周圍鑲嵌的金邊。
愛他的粉絲們都誇他清醒,誇他聰明,誇他懂得人性。
然而姜竹瀝覺得,不是這樣的。
他並不是清醒,他是過於極端。對於相信的東西就大肆追捧、對於不信的事物就大肆抨擊,又因為表達出了普通人表達不出的情緒,能夠言人所不能言,所以得到追捧。
他極度敏感,又被賦予了不可思議的天賦。可他其實並不能通達地理解人性,一直以來,他只是在塑造它們。
姜竹瀝長久地沉默,段白焰那邊,他磨著牙,心碎欲死:「你又在走神?」
「沒有沒有。」她一個激靈回過神,趕緊解釋,「我剛剛只是在想,如果你覺得他說的不對,那你不聽就好了,當他胡扯就好了呀。」
段白焰危險地眯起眼。
她沒有站隊,沒有說想他,也沒有替他罵那位影評人。
他不是來聽她講道理的。
段白焰哼:「沒別的了嗎?」
姜竹瀝乖乖搖搖頭。
頓了頓,立馬意識到他看不見,趕緊又回應一個鼻音:「嗯。」
段白焰想惡狠狠地凶她一下。
可是熊恪說,女孩子是要溫柔對待的,否則她們就會逃跑。
於是他想來想去,委曲求全地問:「竹瀝,我們就不能坦誠一點嗎?」
姜竹瀝一開始沒懂:「怎麼坦誠?」
「裸聊。」
姜竹瀝:「……」
「不是……」段白焰剛才腦子一熱,不小心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他微頓,一本正經地糾正,「告訴對方,我們真正的心裡話。」
姜竹瀝耳朵有些熱,她知道他想聽什麼。
「那好吧。」糾結一陣,她半張臉都在發燙,摸摸耳垂,輕聲道——
「我特別想你,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拖進小黑巷子裡毆打。然後,早一點回來。」
雖然這話聽著有點怪,但段白焰還是再一次體會到了「表達」的魅力。
短短几句話,聽得他心花怒放,幾乎站立不穩。想要立即定機票飛回去,把她按在懷裡親。
「我也是,超級想你。」半晌,他拿出他一輩子的柔情,聲音輕輕地道,「洗澡時想,泡溫泉時想,游泳時想,浴室里最想。你知道嗎,現在讀你的名字,我也會有反應。」
姜竹瀝:「……」
她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
綜藝的後半程拍攝非常順利。
《今天我也很甜呀》邊拍邊播,等拍完最後一期,姜竹瀝的人氣已經翻了好幾倍。
其中不乏段白焰的粉,喜歡她的都加入了「白竹鼠CP站」,至於不喜歡她的……都關注著她,等著她宣布分手。
但姜竹瀝現在沒空去看微博評論了,謝勉那邊快馬加鞭地發來了時間地點,她要去參與第一期的心理諮詢。
平台是謝勉母親搭橋建的,她主動打通了明里市志願服務中心和醫院之間的橋樑。
這位女士讓姜竹瀝感到茫然,她總覺得謝媽媽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可謝勉的眼界又確確實實,比同齡人要高得多。
「院方建了一個諮詢師的群,竹瀝姐也可以加進去。」路上,謝勉拿出二維碼給她掃,「我想有一個陣地,你們可以交流經驗。」
姜竹瀝連忙道謝。
她的確很久沒有接觸過心理諮詢,無論諮詢師群體還是來訪者群體,都讓她感到遙遠而緊張。
她如臨大敵,可等她真正接觸到來訪者,反而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隨遷子女大多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更小一些也沒有超出青春期,與她最早研究的課題相符。
她心裡不可避免地,生出一點熟悉的期待,和得心應手的開心感。
午飯時分,段白焰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團隊裡有一個諮詢師小姐姐會看手相,這會兒正趁著休息時間,抓著她的手誇得天花亂墜。姜竹瀝樂不可支,聲音在電話里也顯得喜悅:「你吃飯了嗎?」
段白焰發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哼。」
他知道她今天去找小學生做志願服務了,他吃醋不分年紀,謝勉也讓他心煩不已。現在她這麼開心,他不自覺地感到不爽:「你挺開心啊?」
「那當然。」他現在在另一個半球,姜竹瀝有恃無恐,「昨天掛掉你的電話,我開心得在床上打了個滾。」
段白焰突然溫柔:「其實,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真的?」姜竹瀝眼睛一亮,「是什麼?」
「呵。」下一秒,他三百六十度大變臉,報復性地冷哼,「我騙你的。」
姜竹瀝:「……你幼不幼稚。」
最近這段時間,她和他的戀愛關係像是回到了更早一些時候——比那時的狀態更好一些,他們彼此放下戒備,肆無忌憚地互懟。
她開心地想,所有事情都在變好。
下午離開志願服務中心前,謝媽媽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就是先前那位西點師,禮貌地遞來一張名片。
除去這個針對隨遷子女的心理諮詢團隊,她還在籌備另一個小項目,和紅十字會心理救援隊一起,進行大齡自閉症和腦癱孩子的社會援助。
姜竹瀝接過名片,心裡那點兒殘存的熱血都被勾了起來。
自閉症終身無法痊癒,即使兒童時期能夠通過康復訓練改善一部分病情,進入成年期之後仍然無法完全獨立,大多患者無法自給自足,後來都成為家庭的負擔。
「我們現在用得最多的方案是『半援助式救助』,跟一些酒店、西餐廳類的單位合作,由我們出導師,教患者們採茶、烘焙、做肥皂……或是一些別的活計。一對一或是一對幾地幫扶,直到他們能夠獨立完成工作。」
——謝媽媽這樣向她解釋。
即使是之前在波士頓,姜竹瀝也很少接觸這類人。現在她開心極了,熱血澎湃,搓著手給段白焰發消息:「我覺得我……我是一個有用的人。」
她語無倫次,「也許我……不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過了很長時間,段白焰都沒有回。
不回就不回吧。
姜竹瀝哼哼唧唧地想。
反正她下午還有別的工作,她這麼忙,也沒空搭理他。
收收東西,她往拍攝地趕。
下午的平面拍攝地在濕地公園,她趕到時下午四點,夕陽漸頹,雲朵被染成玫瑰色,湖面上推開粼粼的波光。
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就緒,這是個小清新的美食雜誌,要拍一組周年GG,除她之外,還有另外幾個平面模特。
化妝師是個小姑娘,拿著工具幫姜竹瀝化妝,一邊化一邊夸:「你這皮膚底子真好,我都不需要遮瑕。」
姜竹瀝十分感激:「謝謝你。」
「就是眼眶有點兒青。」小姑娘惋惜,「好好休息呀,漂亮姐姐。」
姜竹瀝被逗笑。
旁邊一個男生聽見她的聲音,身形微頓,探頭過來:「你是甜藥?」
姜竹瀝抬眼,見是個年輕男生,高高大大,棕栗色的頭髮蓬鬆地朝後梳,扎出一個很小的揪,穿著寬鬆隨意,像故事裡的吟遊詩人。
她點點頭:「是我。」
男生隨意地「喔」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今天拍外景,主題帶點兒田園風,造型師給了姜竹瀝一條格子背帶裙,長發梳成兩條寬鬆的麻花辮,露出白皙的額頭。
等她在湖邊鋪好的場景里坐下,才知道剛剛那位吟遊詩人,也是今天的平面模特之一。
他坐在她的對面,膝蓋上放一個藤條編織的食盒,把裡面精緻的食物一樣一樣拿出來,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與戀人野餐。
攝影讓他們隨意交談,姜竹瀝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吟遊詩人先開口了。
他身後半江瑟瑟,碧水青天。男生滿眼笑意,親切地靠過來,低聲問:「你一晚上,多少錢啊?」
姜竹瀝低著頭,愣了一下。這感覺像是踩毛毛蟲一腳卻被它的屍體粘了滿鞋,她甩也甩不掉,全身都難受起來。
相機鏡頭底下,她沒辦法給他一耳光,只能發出虛弱地抗議:「我不是……」
吟遊詩人沒有說話,發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姜竹瀝更難受了。
她還想說什麼,人群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攝影回過頭,有些意外:「段導?」
年輕高大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捧著一束綠油油的生機勃勃的芹菜,邁動長腿走過來。
他不是在墨爾本參加電影節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姜竹瀝也感到意外,但她更多的是驚喜。
她想問的問題,下一秒,由攝影師問出了口:「您怎麼在這兒?」
段白焰抿著唇,沒說話。
「不用管我,你們拍你們的——」他大大方方拖著椅子坐下來,目光兜轉一圈,意味不明地停在那位吟遊詩人身上,「我看我的。」
他把玩著懷裡的芹菜,手上力道沒有輕重,啪嘰掐斷了兩根,指尖留下青白色的汁液。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說:「來等未婚妻,回去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