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瀝飛快地眨眨眼,想藏住眼裡流露出來的那點兒開心。閱讀М
學生時代她追著他跑了太久,得到的回應總是寥寥。
段白焰更喜歡做而不是說,但她保留著女孩子的天性,想要聽到甜蜜的話,想看他一臉彆扭地親口承認。
可他提到直播,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你那時候,一邊看直播一邊罵我。」
段白焰的表情剛剛出現鬆動,立刻又皺起眉。
她低著頭,小聲指責:「幼稚。」
他下意識想反駁。
可是想來想去,發現她說的是事實。他自導自演,欺負過她之後,再以英雄的身份出現,囂張又愚蠢。
茫然的段白焰:「……」
背後的隱形大尾巴無措地搖了兩下,沮喪地垂到地上。
就這麼一路拖著那條喪喪的尾巴,他和她一起走出門。
明里市進入深秋,溫度開始降低。天邊寒星高懸,姜竹瀝還在等著他來哄她,可等來等去,他始終默不作聲。
姜竹瀝超級想問,你怎麼不來哄我。
可話到嘴邊她立刻想起,上次問這種問題,被他惡狠狠地嘲笑了。
「……」
她不死心地回頭。
看到段白焰跟在她身後,保持著半步遠的距離,正趁她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擰保溫盒的蓋子,像是想看看裡面裝了什麼湯。
姜竹瀝:「……」
啊啊啊這個人腦子裡只有吃!
她氣急敗壞地轉過身,負氣地加快腳步。
段白焰一臉茫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只看見她埋著頭蹭蹭往前走,走了沒幾步,人行道旁的紅牆內拋物線扔出一個書包狀的黑影,堪堪朝她砸過來。
「竹瀝!」段白焰眼神一緊,趕緊快兩步拽住她,往回一帶。
姜竹瀝的腦袋正正撞進他的胸膛,書包咣地一聲砸在地上。
她撞得腦袋嗡嗡響:「你幹嘛……」
段白焰沒說話,一隻手按住她。
他大衣里的內搭是件針織衫,摸起來毛毛的軟軟的,透出點兒若有似無的熱意。姜竹瀝的臉貼在上面,整個人都發燙。
「你放開我!我沒有原諒你,我還在生氣!」她揉著腦袋,用沒有任何卵用的叫囂來凸顯她最後的倔強,「你別每次都用這種招數來逃避現實,你……」
段白焰還是沒說話。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個書包扔出來的地方,不出一分鐘,緊接著,一個顫巍巍的人影也順著紅牆爬了下來。
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小學生。
動作很慢,有些笨拙,慢吞吞地爬下來撿起書包拍乾淨灰,才去整理自己身上其他不妥的地方。
然後他收拾好東西,就打算走。
段白焰一聲冷嗤:「逃晚自習?」
「什麼?」姜竹瀝茫然地從他胸口抬起頭。
他沒有解釋,一手提著保溫壺、攬住她,另一隻手捉住那個小男孩,趁著對方傻傻的還沒反應過來,一舉將其拿下。
語氣冰冷,不容置喙:「走,去見你的老師。」
小男孩掙扎了一下,發現掙不脫,有些急了:「怎麼了?你是誰?」
段白焰冷笑:「砸了人就想跑?」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
「對不起,是我剛剛砸到你們了嗎?因為學校的牆不透明,我看不見外面,可我又太矮了……所以只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先把書包扔出來。」他戰戰兢兢,「但我翻牆不是為了偷東西,我不小心把東西落在了學校,門衛不讓我進,我才翻進去拿的……」
姜竹瀝聽他絮絮叨叨半天,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不過這個聲音……
她有些不確定:「謝勉?」
是上次那個年幼的星級志願者、「別人家孩子」?
小男孩愣了一下。
他一條胳膊還被段白焰拽著,試探著朝前探探頭,離開紅牆的陰影,才露出自己的臉。
下一刻,幾乎與姜竹瀝異口同聲:「你怎麼在這兒?」
段白焰:「……」
他臉色難看,勉為其難地放開謝勉。
「對不起。」謝勉局促不安,連連道歉,「都怪我沒有經驗,差點砸到竹瀝姐。」
「這種事,還是沒有經驗比較好。」姜竹瀝意有所指,高中時期,段白焰逃了太多課,是年級上著名的老油條。
「……」段白焰輕飄飄地抬起頭,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你特地回來拿作業?」姜竹瀝喜歡有禮貌的小孩,蹲下身幫他整理皺巴巴的校服,「有什麼是姐姐能幫你的嗎?」
這話摻著一半客套的意思,可謝勉還真的站在原地,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志願者協會,最近在做一個隨遷子女和留守兒童的心理諮詢平台。」謝勉認真地建議,「如果竹瀝姐姐感興趣,可以來看一看。」
姜竹瀝幫他整理領子的動作微微一頓。
她沒想過要重新回去做心理諮詢師,共情產生的感情對她而言很要命,壓得她喘不過氣,她都過不好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她答應得一點兒也不乾脆:「有機會的話……」
「——也許會去吧。」
夜幕低垂,霓虹閃爍,街道上車水馬龍,拉出一道道光帶。
姜竹瀝和段白焰散步回醫院,她並肩站在他身旁,敏感地感覺到,自從告別謝勉,他的氣壓就很低。
姜竹瀝忍不住:「怎麼了?」
「沒。」
一路行來車流不息,他下顎緊繃,微微皺著眉,心裡的想法揮之不去——
剛剛姜竹瀝摸了謝勉的領子,還幫他整理衣服,甚至拍了拍他的頭。
他從沒有過這種待遇。
他還不如一個小學生。
「我總覺得,謝勉的家長有問題。」人不願意說,姜竹瀝只好自顧自地嘆息,把認識謝勉的過程說給他聽,「你隨便想想,哪有家長會這麼晚讓孩子一個人來拿課本?簡直有毛病。」
段白焰抿著唇。
「我參加謝勉的生日會時,他媽媽會因為各種事挑他的刺。」她毫無所覺,自顧自地繼續,「超可憐啊,小小年紀就這樣。」
段白焰不想聽了。
然而她還沒結束,微微一頓,語氣竟染上惆悵:「我怕謝勉過得不好。」
段白焰終於忍無可忍:「我也怕你過得不好。」
姜竹瀝一愣。
她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種類似頹然的表情。
段白焰彆扭了太久,這一次決定認輸。
他口頭承認,姜竹瀝出國之後,他一直惦記著她。只不過遠隔重洋,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甚至至今留著她以前的小視頻,冬天時波士頓下起大雪,她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裹著厚厚的圍巾,一邊踩雪一邊對著攝像頭露出明亮的笑:「我這裡下雪啦!不知道波士頓和國內,誰下雪比較早?」
段白焰在屏幕這頭,深深地皺眉。
他有太多話想問,你冷不冷,你生活得怎麼樣,交到朋友了嗎。
他像一個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想關心一下遠在異國、經濟狀況不明的女兒,卻又不敢說得太多,怕她會煩。
更怕的是,她根本不會理他,而他也拉不下臉。
「……到最後。」他聲音發澀,「只剩下最簡單的一條路。」
——給她砸錢。
姜竹瀝站在夜風裡,沉默了一陣。
小聲道:「笨蛋。」
平心而論,跟他分開的那些時日,她的確過得不好。
可是現在,這一秒,她心裡突然生出一點兒信心。
如果是留在「這樣的」段白焰身邊……
以後的時日,是會好的吧。
不等他反應過來。
姜竹瀝伸出小拇指,勾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乾燥且骨節分明,以前兩人十指相扣時,他能將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在裡面。
夜風沁涼,路燈明亮,漫天繁星布於夜空。
許久。
段白焰的耳根慢慢紅起來。
***
段白焰受到了莫大的鼓勵。
他覺得,是時候了。
她都主動牽自己手了,那也應該結婚見家長了。
關於這個冬天,他有很多構想與打算。
他的奶奶去世很早,爺爺沒有續弦,每年冬天都會一個人跑到雪村度假,據說他早年是在那裡與夫人定情。在這件事情上,段爺爺表現得非常佛,如果他去看望他,他就跟孫子一起過年;如果他不去看望他,他一個人也十分自在。
自從段爸爸為了忘記情傷而拋棄兒子、段媽媽頭也不回離婚改嫁,段爺爺仿佛徹底失去了「家人」的概念。
他決定提前訂一份回家的票,讓爺爺也見一見姜竹瀝。
正想得出神,助理推門走進來。
他開門見山:「我查到一些東西。」
「夏蔚的?」
段白焰最近在翻天般地查底細的,也只有這一個人。
「嗯。」助理微頓,「我查到的東西里,夏蔚一直在一個不太正規的地下俱樂部……確實服用過某些不太正規的藥物。」
段白焰冷笑。
難怪怕他查她。
「我想您可能會需要。」說完,助理將一份文件放到段白焰桌前,「這是全員名單。」
段白焰接過來,他漫不經心,挨個順著瞎看,竟然見到不少熟面孔。
他默不作聲,在心裡將這些人拖黑。
然而,他翻到最後一頁,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見兩個字。
——明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