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西x熊恪⑩

  雨幕瀟瀟,落葉在風中抖落,車燈在水汽中拉開長長的光帶。閱讀М

  熊恪將程西西抱上車,還沒扣好安全帶,她就醒了。

  ——是疼醒的。

  「我能不能不系安全帶……」她聲音很小,牙齒打顫,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好疼。」

  按著胃會疼,不按也會疼。

  「哪裡不舒服?胃嗎?」熊恪有些無措,從后座撈出個抱枕放到她懷裡,「抱著會不會好一點?」

  程西西接過來,咬著牙沒說話。

  「這裡離醫院不遠。」熊恪摸摸她的頭,「我馬上送你過去。」

  程西西也知道這裡離醫院不遠。

  但她懷疑自己撐不到那兒了。

  「熊……大熊。」程西西努力轉移注意力,「你能不能給我揉……揉一揉。」

  她連簡單的一句請求都說得支離破碎,熊恪咬著牙把油門踩到底:「馬上就到了,你再稍微忍一忍,好不好?」

  凌晨時分,路上行人稀少,從飯店到醫院的這段路,反而暢通無阻。

  他一路將車開進醫院,連傘都沒有撐,用自己的外套把程西西裹嚴實,衝進雨中將她抱上樓。

  「揉……」程西西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蜷在他懷裡,還在小聲嚶嚀,「揉一揉……」

  熊恪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不敢貿貿然地動她,怕弄得更嚴重。

  可他也心疼壞了,低下頭,輕輕親她的額頭和臉頰:「乖一點,先讓醫生檢查一下,嗯?」

  程西西迷迷糊糊地,哼唧聲漸漸消弭下去。

  他給她掛晚間急診,醫生做完檢查,直接將她推進了手術室:「急性腹膜炎。」

  「你是她男朋友?」醫生一邊飛快地寫病歷一邊囑託他去簽字繳費,看起來有些生氣,「她以前就得過胃穿孔,為什麼還讓她喝這麼多酒?」

  「她……」熊恪微怔,心裡捲起洶湧澎湃的怒氣。

  他見過她節食、見過她吃胃藥,所以他從很早之前起就對她的身體狀況不放心,隔三差五想方設法給她餵吃的,提醒她不要空腹喝酒。

  他明明把所有話都說過了,是她自己不聽話,頂風作案還胡鬧——

  但是,但是。

  熊恪望著手術室,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她剛剛蒼白的臉色,和她縮在他懷裡時小聲的呻吟。

  這種怒氣迅速偃旗息鼓並瘋狂發酵,變化到最後,只剩下濃烈的心疼。

  他眉頭皺起,有些無力:「……是我的錯。」

  「……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

  手術一結束,程西西就醒過來了。

  只不過剛剛做過手術,她的身體累得要命,還沒來得及碰碰熊恪的手,就又睡了過去。

  真正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雨後初晴,單人病房安安靜靜,清淺的陽光一格一格投射在地板上,暈開溫暖的花影。

  她睜開眼,等視線恢復正常,才慢吞吞地轉著眼睛四處打量。

  身上插著管子無法行動,她的眼睛繞了兩圈,終於艱難地尋找到坐在角落裡的熊恪。

  房間不算大,他怕打擾到她休息,特地跑到與她對角線的窗邊去處理郵件。

  他沒有換衣服,還穿著前一晚的外套,看起來像是在醫院裡待了一整宿,陽光斜射進來時,她清晰地看清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大熊。」程西西緩慢地眨眨眼,試著開口,嗓子啞啞的。

  她昨晚吐過兩次,至於什麼時候吐的,她也想不起來了……可能是在來醫院之後,也可能是在飯局結束之後。

  胃酸回流到嗓子,把她的扁桃體燒成了現在這樣。

  熊恪聽見響聲,立刻抬眼看過來。然而他背對著陽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坐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大熊。」程西西心裡沒底,只好又叫了一句,然後很小很小聲地道,「我想喝水。」

  熊恪終於站起來。

  他大跨步走過來,檢查一下她的點滴,然後淡淡地問:「醒了?」

  走近了程西西才發現,他是面無表情的。

  「嗯……嗯。」她一下子有點懵,不自覺地朝後縮縮,「昨晚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謝謝你,我昨天……」

  「醒了我就先走了。」熊恪冷漠地打斷她,「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程西西愣了愣,不明白:「熊……」

  說話間,他已經站起身,那樣子像是打算出門。

  程西西怔怔地看著他。

  他打開門,身形又停了停:「你的手機我放在床頭了,有事自己打電話叫人。」

  程西西猛地反應過來,一下子慌了:「熊恪……你別……」

  他關上門。

  病房內外瞬間沉寂,程西西看著門發呆三秒,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

  熊恪站在門外,咬著牙在心裡數數,然而他也只堅持了三秒鐘,從程西西爆哭開始,他就覺得不行了這招沒用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吧——

  所以下一秒,他又面色複雜地拉開門,回到病房裡。

  程西西哭得停不下來,躺在床上拼命掉眼淚。

  「西西。」他沒想到自己服軟這麼快,現在這麼面對她,他反而感到無措,「你別哭,我不是那個意……」

  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她的枕頭「噗」地一聲,迎面重重地砸在他腦袋上。

  熊恪:「……」

  他毫無脾氣地撿起枕頭拍拍灰,走過去按住她亂動的手,無奈地低聲:「西西。」

  程西西現在回過味來了,一邊哭一邊哼,整個人抽得像只小動物,撇過臉不看他。

  她動作太大,針管回血,手背插針的地方瞬間一片青紫。

  熊恪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才會想出這種段白焰式的自殺招數,趕緊一邊按鈴叫護士,一邊把她抱進懷裡:「不哭,別哭……我不是想走,我就是……」

  他這麼抱她,才覺得她真的好小好小。

  「……就是想讓你長長記性。」熊恪舌根發苦。

  前一晚,醫生給他看了她的過往病史。

  她大學時做美食直播催吐吐成了習慣,食道和嗓子都曾經受過胃酸損害,後來又因為長期節食和飲食不規律,早在兩年前就胃穿孔過一次。

  那次補起來了,這次又被撐開。

  「人只有一個胃啊。」熊恪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心疼地嘆息,「你怎麼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胃穿孔之後,胃液流入腹腔,會以強烈的腐蝕性損害別的內臟。他無法想像,她昨天是怎麼在那兒等了他將近兩小時。

  「你就不能……」程西西紅著眼眶睨他,聲音又啞又小,「不能好好說嗎?」

  「我……」熊恪一時哽住。

  說實話,發生這種事,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是他養的寵物或帶的新兵,沒辦法做錯事就讓她寫報告或者罰站。

  他心疼得要命,又無可奈何。

  以前發生類似的事,段白焰只要這樣作一作,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屢試不爽百試百靈——他天真地以為,這種鬼招數是有效的。

  「好好說你不聽。」他聲音悶悶的,手掌有意無意地落到她柔軟平坦的小腹,可她剛剛做過手術,他又不太敢碰,「你昨晚不該等我,早點讓許斐送你去醫院就好了。」

  「這……」程西西的眼睛濕漉漉的,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看起來可憐極了,仿佛下一秒立刻又要哭起來,「這怪我嗎?」

  熊恪心疼得不行,趕緊順毛,湊過去親親她:「不怪你,怪我,怪我。」

  護士姍姍來遲,替她重新紮針。

  剛剛做完胃穿孔手術,程西西現在連水都不能喝。

  向醫生確認過之後,熊恪跑去拿了個紙杯,冷熱水調開,用筷子蘸著水,不厭其煩地、一點一點地往她有些發乾的嘴唇上抿。

  「大熊。」哭泣使人精疲力盡,程西西睡了一會兒醒過來發現他那杯水還沒抿完,忍不住小聲叫他。

  「嗯?」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也有個秘密。」

  「記得。」

  風帶起窗簾,陽光照進來,程西西皮膚白得有些透明。光與臉的交界地帶,顯出不太健康的蒼白色澤。

  半晌,她輕聲說:「我也是只『兔子』。」

  熊恪的手微微一頓。

  「兔子」這個詞用來形容人,指代的就不是動物了,而是一個催吐群體。

  ——一個減肥過度、吃完就吐、哪怕身上有一點點多餘的脂肪,都會難過得無法生活的群體。

  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患有厭食症,病發時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二十。

  熊恪以前沒有接觸過瘋狂減肥的女明星,他不知道圈子裡有多少像她這樣的人,可他難以自抑地為她心疼和難過:「……現在還是嗎?」

  說著,他下意識去看她的手,果不其然,在她食指中指第第二關節的地方找到一道不起眼舊疤——

  她也像他曾經聽說過的「兔子」群體一樣,嘔吐的時候將手指探入喉嚨,經年累月,牙齒在手指上留下痕跡。

  「現在不是了。」剛剛睡過一覺,她現在精神很好。

  儘管手背上還插著針,但他的手離她很近,程西西垂著眼,小拇指勾住他的手指,象徵性地來回勾一勾。

  然後,她用一種近乎快樂的語氣,輕聲道:「……現在有人養我了。」

  熊恪微怔,眼底慢慢聚集起暖意。

  良久,他低下頭,吻到她的唇角。

  「嗯。」他低聲說,「我養你。」

  ***

  熊恪不在醫院的時候,許斐照顧她。

  「你說說你啊。」許斐姐姐絮絮叨叨,「就不讓人省心。」

  不等程西西接話,她又立馬道:「不過也怪我,那天就不該讓你喝。你都說你不舒服了,無論如何我也該帶你走的。」

  程西西眯著眼,耐心地聽她叨叨叨。

  她最近快樂極了,熊恪把她養成了廢人,她甚至想在這裡多住幾天。

  「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對了,你血壓是穩的吧?」

  程西西「嘖」了一聲:「有話快說,別拐彎抹角。」

  「那個,你別激動。」許斐掂量措辭,「關於之前……你那個子子孫孫的事。」

  「嗯。」

  「你不是,鎖定了一個嫌疑人嗎……」

  「……」

  「是她是她就是她!」許斐大聲逼逼,「我問過化妝師,她說那晚只有『她』進過休息室。」

  程西西一愣,然後瘋了:「我靠!我要去跟韓採薇決一死戰!」

  動她就算了,敢動她的子子孫孫!

  「你消停一會兒,還想不想好了?」許斐趕緊攔住她,「不過韓採薇最近也流年不利,等你康復了,可以去放肆地嘲笑她。」

  「她怎麼了?」

  許斐微頓,小小聲:「她懷孕了。」

  「……?!」程西西震驚,「有實錘嗎?你看見她報告單了?」

  「當然沒有。」許斐摳手,「小道消息,說出來讓你開心一下。」

  程西西:「……」

  韓採薇跟程西西的路子不太一樣,她起點高,從出道起就在艹少女人設。所以現在的狀況是怎樣?後面的路還沒鋪好,前面的先塌了?

  程西西必須承認,這個消息聽起來確實非常悅耳,儘管它可能只是流言。

  暮色四合時,程西西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等著熊恪來看她。

  一過六點半,高大的男人準時推門而入。他今天拿的東西有些多,除了給她帶的食物,還有一個籠子。

  「我給你帶了一件禮物。」他走過來,把籠子放到床頭,「但病房不給養,你可以提前摸摸。」

  「禮物?」

  程西西覺得新奇,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湊過去,看到一個巴掌大小、蜷成一團的、帶尾巴的白色毛團。

  她呼吸一滯,小心地伸出手指,試探著摸摸它。

  大概她的手指太涼了,毛球被她摸得嚇了一跳,蹭地轉過來,黑眼睛與她面面相覷。

  ——是一隻活兔子。

  跟她印象里的兔子不太一樣,這隻身體很小,耳朵也很小,眼睛黑漆漆圓溜溜的,眼周毛色很深,眼尾微微上挑,好像畫了厚厚的眼線,像一位民國劇里的雍容大小姐。

  「哇……你哪兒弄來的?」程西西少女心都要炸了,「這是什麼神仙生物?」

  熊恪笑笑沒說話,她目光一掃,注意到他還提著另一個袋子,上面印著飯店名,像個外賣盒:「那另外那個袋子裡裝的是什麼?」

  「招牌麻辣兔頭。」熊恪順手遞給許斐,禮貌地道,「謝謝你照顧西西,辛苦了。」

  許斐兩眼笑成月牙,雙手接過來:「不謝不謝,應該的。」

  程西西:「……??」

  她難以置信,結結巴巴地指著那個毛團:「這個是……你,你在飯店裡買的?」

  「嗯。」熊恪見她一副見鬼的表情,有些疑惑,「怎麼了嗎?」

  「……」

  「那……」這也太慘了,程西西語無倫次,「那它長大之後,你也會吃掉它嗎?」

  熊恪一臉認真地摸摸下巴,佯作思考:「也許……」

  程西西露出揪心的表情。

  許斐捏著麻辣兔頭,「噗」地笑出來:「你見哪家飯店賣海棠兔?小笨笨,他說什麼你都信?」

  程西西微怔,迅速明白過來。

  但她第一反應,仍然是氣鼓鼓地護犢子:「他是我男朋友,我當然什麼都信。」

  她還要繼續懟。

  熊恪居高臨下,拍拍她的腦袋。

  他聲音溫和,聲線很低很低,帶著點兒低回的笑意——

  「傻不傻。」

  程西西愣愣地,覺得腦袋上被他摸過的地方……

  好像嘭地一聲輕響,然後快樂地,長出了一朵七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