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撒嬌
容嶼臨走,又被爆錘了一頓。
倪歌跟他告別,沒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回了一趟家。
倪清時的工作穩定下來之後常年出差,倪爸爸想在家裡養條狗,也被倪媽媽拒絕了。
家裡空蕩蕩的,每個周末,她回家陪兩位留守老人吃飯。
吃到一半,媽媽問起:「倪倪最近跟哥哥聯繫過嗎?」
「唔。」
倪歌揉揉鼻子,「上周聯繫過,但他好像挺忙的,我也不敢打太久電話。」
「他已經快要三十歲了,仍然沒有任何戀愛的苗頭。」
倪媽媽往她碗裡夾蒜蓉蝦,「說實話,我非常發愁。」
倪歌笑起來:「會有的。」
她親哥條件太好了。
她對他超級自信。
「你媽媽呢,就是最典型的那種中國家長。」
倪爸爸向她分析,「學生時代恨不得二十四小時盯著小朋友,連睡覺時間都用來學習。
一畢業就催戀愛催婚,恨不得一到法定年齡就立刻領證,兩年抱仨。」
倪歌哈哈大笑。
倪媽媽反問:「難道你不著急嗎?」
倪爸爸雙手投降:「我非常急切。」
兩人說完,齊齊轉過來,望向倪歌。
倪歌突然覺得,他們有點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父母比前幾年隨和很多。
也許,他們也開始變老了。
「看我沒有用。」
她埋著頭笑,「我也沒有戀愛經驗。」
「你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倪爸爸解釋,「她操心清時,同時操心你。
所以,有男生追你嗎?」
倪歌坦誠:「有。」
而且還挺多。
「但我大學都快畢業了。」
她低著頭,不疾不徐地把蝦啃光,「也不急著就在最後這一年吧。」
「倪倪還小,她我倒真不著急。」
倪媽媽不贊同丈夫的說法,「我覺得,她還能再讀幾年書。」
「是的,如果能公派出國,再替你去看一看達文西真跡,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倪媽媽一時卡住。
這的確是她長久以來的遺憾。
但她並不想讓倪歌覺得,她在用她完成未竟的夢想。
「倪倪。」
於是她轉過來,很認真地道,「你確實應該多跟男孩子們交往,我記得之前那個男生……叫什麼來著?
周進?
你們是不是還一起參加過節目?
他看起來好像很喜歡你的樣子。」
倪歌沒有說話。
她把碗裡最後一粒米也吃掉。
許久,抬起頭,輕聲笑道:「我知道了。」
……
面試的地點在市中心。
JC傳媒是江氏旗下的企業,江氏地產發家,這些年文娛倒越做越紅,影視出版均有涉及,倪歌之前來過JC的辦公大樓,倒也不算陌生。
她乘電梯,直達十六層。
今天是周末,公司流量卻一如既往地大。
電梯幾乎層層停靠,經過第十層,已經人滿為患。
再開門時,倪歌下意識埋著頭往裡擠,猝不及防被人撞到手臂,她不自覺小聲「嗷」一嗓子。
正想再往裡縮縮,一條帶著熱氣的手臂橫到面前,幫她圈出一隅。
倪歌一愣,青年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倪歌。」
她抬起頭,眼前的青年西裝筆挺,眉目含笑。
是周進。
她有些驚奇:「你怎麼在這兒?」
「當然是來工作。」
周進好笑,「我跟人約在這兒談事,你呢?」
「我來面試。」
「JC直播?」
不可避免地,周進心下一動。
如果她真的是來面試傳媒相關的行業,那他們以後不就是同行了?
「不是。」
下一秒,倪歌給出否定的答案,「我在翻譯部門。」
電梯「叮咚」一聲,抵達十六層。
周進有點小失望,但還是好脾氣地鼓勵她:「面試加油。」
「謝謝學長。」
倪歌眉眼彎彎,向他道謝,擠出電梯。
十六層高空,陽光透過落地玻璃大片大片地投射進來,格子間隔音效果很好,走廊上安安靜靜,戴著工作牌的人在裡面來來回回地忙碌。
深吸一口氣,她打開手機,在備忘錄里寫:
——201x年10月28日。
——欠我一個電梯咚。
……
面試整體十分順利。
面試官全程笑吟吟,倪歌非常明顯地感覺到,對方對她的簡歷已經很滿意,這場面試只是例行公事地走走過場。
「但是倪小姐,在面試結束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欣賞美人是人的天性,面試官對她很感興趣,「你的口譯成績也非常好,在圖書大市場下行的背景下,為什麼還要選擇一個並不那麼賺錢的筆譯崗位?」
因為自由。
因為在哪兒都能幹。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趴在某些溫暖的大型動物懷裡,翻譯文件。
——但是選擇口譯崗位,這些事就都做不了了。
倪歌沒有完全說實話。
「我選擇這裡,一方面是喜歡這個平台,另一方面是因為,JC傳媒的翻譯部門與JC出版社有交叉業務。
我小時候讀過的第一本《格林童話》翻譯自JC出版社,讀過的第一本《一千零一夜》,也來自這裡。」
她不疾不徐地解釋,陽光落到臉頰上,映得眼底一片亮晶晶,「我很想通過我的專業,為JC做點兒什麼。」
面試官受用極了,兩眼彎成縫。
「你可以下周來工作。」
他站起身,與倪歌握手,「歡迎你加入JC出版社的大家庭。」
倪歌也笑著回禮:「謝謝您。」
但他沒有立刻放開她的手。
「你發簡歷過來時,我看了你以往的中文作品,寫得非常好——你還得過青年文學獎,對嗎?」
面試官笑著說,「我們部門最近有一個重點項目,是幫JC出版社翻譯國內一位暢銷作家的書。
如果你運氣好,也許能被分進那個組。」
「謝謝您。」
倪歌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JC的同事們都很棒,無論分進哪個組,我都會很開心的。」
面試官身形微頓,沒有過多糾纏。
走出出版社,倪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然後興奮地給容嶼發微信消息:
[從今天起,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他沒回。
但倪歌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她沒想到面試這麼順利,乘電梯走到樓下,決定獎勵自己一碗芋圓。
JC公司在美食上的審美永遠令人欣喜,綿羊姑娘捧著碗,坐在二樓茶餐廳開心地吃了小半碗,才收到他的回信:
[對不起,我會議這邊臨時有點事。
]
倪歌:[沒關係,我已經到學校了,你不用來了。
]
容嶼完全不信:[別胡說,我叫了人去接你,應該馬上就到了,你乖乖在那兒坐著,吃點東西等一等,嗯?
]
——我已經在吃了。
倪歌心想。
我從來不委屈自己。
然而,手指微頓,她回了一個非常可憐的表情包:[沒有人愛我jpg]
容嶼愧疚得頭皮發麻:[對不起,不過,你能把我從你聯繫人黑名單里拖出來嗎?
]
她很警惕:[幹什麼?
]
[不方便啊,我都沒辦法給你打電話,發簡訊你也看不著。
]
倪歌一邊取消黑名單,一邊故作沮喪地打字:[還是算了,就算拖出來,你也不會給我發消息的。
]
容嶼覺得這個坎兒是過不去了。
不解釋清楚,他以後遲早把命搭進去。
[我……]打字到一半,屏幕上彈出簡訊,他眉梢一聳,[接你的車到門口了,你出去看一眼。
]
然後他報了一個車牌號。
倪歌提著包探頭出去,一眼看見停在門口的車。
她核實車牌號,拉開車門坐進去,瞬間被清爽的冷氣包裹。
[報告首長。
]倪歌噼里啪啦地打字,[我坐上你約的車了。
]
容嶼還沒回復,手機突然震起來。
是導師打來的電話。
「倪歌。」
她的聲音很少這麼沉,帶點兒不爽的意味,「你現在在哪兒?」
「JC傳媒,我今天下午面試。」
倪歌摸不准發生了什麼,「怎麼了,老師?」
「你先回學校一趟。」
導師說,「等你回來,自己看一看。」
……
晚霞滿天,倪歌回到學院,一路小跑上樓。
剛一走進學院辦公室,就聽到邱妮抽抽搭搭的哽咽聲。
「那篇文章,確、確實是我們組先寫的……選題是倪歌定的,問卷是我寫的,數據是樂彤調查記錄的。」
「這我不管。」
接著是英國戲劇賞析老師的聲音,清清冷冷,沒什麼波動,「我只知道,作業是他們組先交的,你們組的作業跟他們組撞了選題,論文查重率也很高。」
倪歌推門進去。
樂彤見她過來,趕緊招手:「小歌,來這邊。」
她走近了,才發現辦公室里人不少,可導師不在。
「怎麼了?
導師呢?」
倪歌奇怪,「她把我叫過來,結果她自己不在?」
「我也是被她叫過來的。」
樂彤苦惱,「班長組的小組作業跟我們的選題一模一樣,問卷數據也大同小異,連論文內容都差不多……可能是事情捅到導師那兒了,她才把我們都叫過來了。」
邱妮站在老師面前,不斷地強調「我們的作業是原創,只是交得比較遲」。
老師低頭看眼表:「要不這樣,既然你們人都來齊了,那你們自己討論個結果給我,到底是誰抄了誰。」
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辦公室。
倪歌:「……?」
她現在懷疑這老師有點兒拎不清,但想想她那個兒子,又覺得沒錯,是一家人。
深吸一口氣,倪歌回頭,正對上班長的視線。
她走過去,開門見山:「撞選題也就算了,數據和論文一樣,是怎麼回事?」
班長理直氣壯:「我們的數據也是自己統計的。」
倪歌頭疼:「說實話。」
班長默了默,倒很誠實,「……從你那兒複製的。」
「你怎麼拿到的?」
班長:「女朋友給的。」
「……」倪歌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夏天已經過去了,天氣馬上就要轉冷了,不可以再發脾氣了。
邱妮沒想到男朋友三句話就把事情抖個乾淨,趕緊走過來:「對不起,小歌,數據是我給他的。」
「他……他跟我說,他小組作業做不完了,所以……所以想借用一下我們的數據。」
邱妮自知理虧,聲音越來越小,「我,我沒想到這個老師這麼較真,以往我們選修課發生這種事,頂多就是被打個低分呀……」
倪歌腦子裡的桶嘭地炸了:「被打低分就不是事兒了?
!」
邱妮下意識往後縮,班長趕緊攬住她。
「但,如果這樣說……那我也有錯。」
樂彤猶豫一下,「是你把記有數據的論文給了我,然後我又轉交給了邱妮。
但我沒想到她……」
會轉手又給別人。
倪歌的太陽穴突突跳。
所以大家都有錯,四捨五入,就是大家都沒有錯。
「倪歌。」
果不其然,班長勸她,「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要不我們好好跟老師說一說,求求她,說不定也能矇混過關。」
是能。
但是,憑什麼?
「數據是我統計的,論文也是我寫的,要我陪你們息事寧人,憑什麼?」
「哎,你這話說得不對吧?」
班長被她一激,也有點兒氣。
他一手拽著邱妮將她護在身後,另一手指著倪歌,「邱邱是你室友,大家都是同學,小組作業不就是要鍛鍊團隊協作能力?
你這什麼態度?」
「你覺得我態度還不夠好嗎?」
倪歌難以置信,「我要是態度真的不好,早把你按在這裡打了。」
「你這人——」
邱妮又哭起來。
「不就一本作業,至於嗎?」
班長認為這不是什麼大事,而且倪歌勢單力薄,他只需要嚇嚇她,問題就能完美解決。
這樣想著,他回過頭,伸長胳膊拿起那兩份放在桌上的論文,高高揚起:「你不是要數據?」
然後朝著她的方向,重重落下:「拿去啊!」
嘩啦啦——
紙張破空,紛紛四散,如同飛落逃竄的白鴿。
幾乎是同一時間。
倪歌從桌上抄起兩本厚厚的雜誌,左右開弓,結結實實地砸到他臉上:「我可去你的團結協作!全是我一個人幹的好嗎!你問問你女朋友,她除了發問卷,還幹過什麼事!連問卷收回和統計,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倪歌快被氣死了。
她現在覺得,大學的小組作業,除了加深室友矛盾,並不存在其他意義。
以及,跟你擁有同一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並不足以證明對方的智商。
班長的紙沒砸到倪歌,自己的腦袋反而被拍得嗡嗡響。
「你……」他顫巍巍地,還要開口。
辦公室的門把手突然一動。
下一秒,他驚奇地看到,倪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下手中的兩本書,乖巧地埋下腦袋,做鵪鶉狀,做出脆弱無辜的表情。
進來的人除了選修課老師,還有導師,和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常服,氣勢逼人,大步走過來,停在倪歌面前。
他微微低頭,手掌緩慢地撫上臉頰,手指撥開她散在額前的碎發。
聲音很低,流動著壓抑的危險:「受傷了嗎?」
倪歌的額頭,剛剛被列印紙劃開了一個,一丁丁點大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
倪歌沒有說話。
他的聲音又低下去三個度:「怎麼了?」
綿羊姑娘垂著腦袋,小羊毛被風吹動,連耳朵都不敢亂動。
許久。
她聲音非常非常小地,非常非常委屈地,帶著水汽,斷斷續續地,軟聲抽噎:「容嶼,我……我剛剛,剛剛,被砸了。」
班長:「……?」
樂彤:「……?」
話一出口,她宛如一隻被打開了閥門的水龍頭,眼淚迅速奪眶而出。
低下頭,像受了委屈無處傾訴的小動物,可憐巴巴地拽住他的衣角,大顆大顆的淚珠跟著掉下來,「我……我頭好疼,我、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