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湯圓

  第30章 湯圓

  倪歌從考場出來,逆著人流,直奔國際部。

  今天全校期末考,但高三年級依舊要上晚自習,因此人都還沒走,三三兩兩地坐在教室里等著上晚課。

  「不好意思,同學。」

  倪歌站在教室門口,隨手攔了個沒系拉鏈、把校服穿成風衣的男生,「請問上次校慶時,你們班是不是選送了一個街舞節目?」

  「是啊。」

  「那,可以幫我叫一下那個領舞的女孩子嗎?」

  倪歌笑笑,兩眼彎成橋,「我找她有點事,麻煩你了。」

  高一的小學妹,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露出裡面粉色格子襯衣的領子,兩手提著奶白色的帆布包,看起來乖乖軟軟的。

  「行啊。」

  男生心裡一樂,吹了個口哨,轉過去揚聲喊人,「傅姐——有小妹妹找你!」

  「來了!」

  教室後排,傳來一道明亮的女聲。

  不過須臾,這道修長的影子從教室後排不急不緩地走過來,停在倪歌面前。

  兩個人對視三秒。

  傅悅先笑了:「怎麼了,倪歌小妹妹?

  兩個小時不見,想我了?」

  「我剛剛才知道,你叫傅悅。」

  她比倪歌高整整一個頭,倪歌抬頭看她,不卑不亢,「知道名字,就好辦很多了。」

  傅悅挑眉:「怎麼?」

  倪歌笑意不減:「得知道你的名字,才能發年級通報啊。」

  傅悅的表情微不可察地一變。

  「這是你的吧?」

  下一秒,倪歌從帆布包里掏出三個皺巴巴的紙團,「我想來想去,今天考試前碰過我的衣服帽子、有機會作案,而且能幹出這麼無聊的事的人,也只有你了。」

  傅悅嗤笑:「小妹妹,這種事情,是要講究證據的。」

  「證據?

  就你這難看的字體算不算證據?

  走廊上攝像頭拍到的錄像算不算證據?」

  倪歌很冷靜,「你以為我缺證據嗎?

  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又怎麼會來找你?」

  「喲。」

  傅悅抱著手冷笑,「挺厲害的嘛,前兩次看不出來,你這麼牙尖嘴利?

  在容嶼面前無害小白花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吧?」

  「跟容嶼有什麼關係?」

  倪歌深吸一口氣,聲音依舊很軟,「我今天多此一舉過來一趟,純粹是來羞辱你的。」

  她說得這麼直白,別說班上其他豎著耳朵偷聽的人,連傅悅都驚了。

  「老實說,我今天真的,特別特別生氣。」

  當著老師的面默寫課文時,她寫字的手都在抖。

  她無法想像如果真被取消考試成績,她會有多崩潰。

  ……可能會坐地爆哭半小時。

  「但是後來,老師允許我先把卷子做完,等考試結束,再和她一起去查監控。」

  倪歌微頓,「所以我和她不僅看了監控,還很仔細地檢查了這三個紙團。」

  倪歌當著她的面,不緊不慢地展開它,「然後發現,這明明是小抄,但很多語法拼寫都是錯的。

  你照著課本抄的課文,準確率還沒我默寫的高。」

  教室里沉默幾秒,響起低低的笑聲。

  傅悅轉過去瞪他們一眼,又轉回來:「你有病?

  跑到我面前,就是來炫耀這個?」

  「對啊,我就是來炫耀這個的。」

  倪歌不假思索,「你讀的是國際部,將來要出國深造,可是連抄課文都抄不對,你不覺得丟臉嗎?」

  「你——」

  「而且,這位學姐。」

  倪歌目光清凌凌的,直直看向她,「我不知道容嶼喜歡誰,但我猜容嶼不喜歡智商低的人。

  靠這種無聊的鬼把戲捉弄人,通常被玩兒死的都是自己。」

  周遭靜默三秒。

  班上響起輕微的倒抽冷氣聲。

  「你倒是很能說啊?」

  傅悅抱著手,默了默,冷笑一聲,一把推到倪歌肩膀上,「走啊,有本事換個地方解決問題,小妹妹?」

  倪歌猝不及防,紙片人似的,被推得一個趔趄。

  背部砰地一聲撞上牆,她暗暗皺眉,立刻打算逃跑。

  剛轉過身,就被傅悅拽住長發。

  教室門口人來人往,但沒人往這邊看。

  倪歌微怔,兩隻手用力扣住她的手,想要藉此鉗制對方的動作。

  她高估了其他人,以為他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以為傅悅不敢明目張胆地在這兒動手。

  「剛剛不是很能說?」

  見她吃痛皺眉,傅悅手上力道絲毫沒有放鬆,慢慢湊近她的臉,「想我從哪兒開始打?

  肚子還是臉?」

  倪歌正想開口,風聲驟疾,電光火石之間,她猛地被人一把拽住,乘著慣性轉個彎,「砰」地一聲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傅悅的掌風立刻被拋到腦後。

  倪歌愣了一下,還沒回過神,耳畔便傳來她的慘叫:「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辨認出那股熟悉的檸檬香。

  清清淡淡的,縈繞在鼻息之間,與少年不斷起伏的胸腔遙相呼應。

  倪歌小心地屏住呼吸。

  容嶼一隻手還攥著傅悅的手腕,聲音低低地,帶著點兒喘息,在她發頂響起:「下次約人打架——」

  他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很長,莫名透出點兒意氣風發的痞氣。

  「記得叫上我。」

  ……

  容嶼本來也挺生氣的。

  他給她發簡訊,她不回;給她打電話,發現她根本沒開機。

  他拖著大尾巴跑到高一找到孟媛,才擼清事情經過,於是他又開始著急。

  按照她對倪歌一根筋的了解,她一定是去找人理論了,他擔心她考試出問題,又怕她打不過那個跳街舞的女生。

  於是他趕緊跑過來。

  「奇了。」

  容嶼感慨,「我每次找你,都剛好撞見你差點兒被人打。」

  「……」

  倪歌聲音悶悶的:「這次明明跟我沒關係。」

  她是人在教室坐,鍋從天上來。

  如果非要溯本求源,這事兒還得怪在他頭上。

  「那你就一個人過來?」

  容嶼氣得想教訓她,想想又覺得她已經夠可憐了,還是算了,「也不會找個幫手?」

  「旁邊那麼多人……」看著呢。

  倪歌也沒想到,他們會全都袖手旁觀。

  她有點沮喪:「我原本想著,罵完就跑。」

  他輕嗤:「結果?」

  「……腿太短了沒跑掉。」

  小姑娘把頭埋在圍巾里,聲音悶悶的,小羊耳朵無精打采地垂著。

  她吹鼓一邊的腮幫,臉頰白嫩,像一隻小小的包子。

  容嶼突然有點想笑。

  「那這人你是罵也罵過了,懟也懟過了,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直接交給年級處理吧。」

  雖然倪歌很想,但她又不能真的把對方拖到小巷子裡打一頓,「讓他們貼公告證明我的清白。」

  容嶼想了想,覺得可以。

  但他隱隱約約,又有點不爽。

  原本之前羽絨服事件時,他就打算找傅晴出來談談人生。

  結果倪歌跟家裡吵架半夜跑到他那兒去,他一被打斷就忘了。

  現在他還沒把障礙物清掃乾淨,就又有小怪物跑出來作祟。

  「哥哥。」

  倪歌突然開口。

  「嗯?」

  兩個人並肩往食堂的方向走,有人推著車送湯圓和餃子進教學樓,她有些好奇:「你冬至吃餃子還是吃湯圓?」

  「我都不吃。」

  他語氣慵懶,「我被氣飽了。」

  「……」

  倪歌有預感似的,小羊毛突然偷偷抖起來。

  「倪歌。」

  「嗯……」

  「我自認為平時對你也不差,沒缺吃少喝,給你買零食,還給你買聖誕小麋鹿。」

  「我……」

  「你就這樣對我。」

  「……」

  倪歌憋紅一張臉,「對、對不起,我沒有真的……討厭你,或者覺得你煩。」

  頓了一下,她主動解釋:「我知道傅晴的事跟你沒什麼關係,但我……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生氣。」

  完全控制不住。

  想就地打滾,讓他來哄她。

  但是……

  倪歌偷偷將下巴下壓,往圍巾里埋埋埋。

  他這種暴躁霸王龍,怎麼可能紆尊降貴來哄她。

  容嶼在心裡打著算盤想招兒,不知不覺,兩個人就走到食堂門口。

  「哥哥。」

  倪歌乖乎乎地向他道別,「我去樓下取預訂的餃子和湯圓,你不用送我了,回去上晚課吧,我們晚點再見。」

  誰特麼是特地送你來食堂的啊——

  容嶼差點脫口而出。

  「我也要來取預訂的湯圓。」

  他用力壓下那句話,引著她,兩人往同一個方向走,「正好,我們在這兒吃完再走。」

  今天冬至,很多檔口也開始賣餃子湯圓,各種各樣,白白胖胖,一份份裝在小盒子裡。

  倪歌上前報手機號碼,給食堂師傅看自己之前下過的訂單:「我是高一一班的,訂過七十份湯圓,和七十份餃子。」

  容嶼正想說,你們班同學吃得是不是有點兒多啊——

  旁邊一道柔美的女聲打斷他:「容嶼?」

  容嶼看了一眼,回個鼻音:「嗯。」

  倪歌循聲望過去,一眼認出她。

  她就是考英語的前一天下午,她坐在窗前,看到的那個和容嶼拉扯不清的搬書女孩。

  「你要把這些都帶到教室去,再發給大家嗎?」

  搬書女孩看看這堆湯圓,笑著問,「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勞煩了。」

  容嶼嘴角微動,「這玩意兒比書沉,你前天搬不動書,難道今天就能搬動這個?」

  女生有些悻悻,寒暄幾句,轉身走了。

  同一時間,師傅幫倪歌裝好了餃子和湯圓,怕她帶不走,還借了她一輛可以推的簡易小推車。

  倪歌開心地將食物放到小推車上,小聲:「其實我覺得你沒必要凶她……因為我也搬不動。」

  這種話太讓人不爽了,容嶼一臉莫名,眉峰微聚,「你搬不動,不是很正常?」

  「……」

  「你搬不動我可以幫你搬,她呢?

  走兩步就胳膊腿哪兒哪兒都疼。」

  容嶼冷笑,「我更希望她那種人不要參加這種活動。」

  倪歌手指微頓,耳根突然紅了。

  他仿佛……在、在撩她?

  「謝謝你。」

  倪歌思索半天,覺得自己不該對容嶼有那種超脫兄妹關係的邪惡想法,有些愧疚地,把她那份湯圓拿起來遞給他,「請你吃湯圓。」

  容嶼腳步一頓。

  他抱著一堆湯圓盒子,倪歌就推著小車車站在他身邊,兩個人離得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細小的絨毛。

  幾乎條件反射般的,容嶼心裡產生一堆瘋狂的念頭——

  快,咬她一口吧。

  咬她。

  她一定比湯圓甜。

  這麼想著,他慢慢低下頭,湊近她……再湊近一點點,直到對方茫然地瞠大眼,小動物似的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嘴角一動,聲音很低很低地道:

  「你餵我一個啊?」

  少年垂眼看她,平日裡那種散漫慵懶的感覺莫名消失了七分,眉眼低沉,模樣頗為認真。

  倪歌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聲音落在耳畔,微微發啞,帶出股小小的熱氣,在空氣中一卷,「不然,我餵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