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談話

  「做了……什麼?」

  面對女兒的純真疑問,遠山沉默了下,半晌才接著問道:

  「我問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五更此刻才接收到父親「做了嗎」的真正含義,紅著臉支吾了半天,才給出了「只到接吻」的回答。此刻她倒是有些慶幸,好在自己沒有隨著和西野的關係繼續深入發展,不然像今天秘密暴漏,她還真不好實話實說。

  可同時,心裡的某個地方也在隱隱作痛,似乎在苛責著自己,順著西野的心意,兩人也不會鬧到今天這種程度。

  聽到五更的回答遠山也說不上輕鬆。

  「爸,是飛鳥媽媽告訴你的嗎?」

  「對,不過這件事早就知道。」

  「什麼時候?」

  「去年夏巡聚餐的時候。」

  遠山沒有隱瞞的意思。他是希望兩人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可這件事本身就十分敏感,他很難找到合適的角度切入。

  「那個時候,我和飛鳥媽媽都沒有要插手的意思,我希望你能明白這點。」遠山說道,他不想女兒誤會自己。

  「逝宵,你真的喜歡她嗎?」遠山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但遠山想親口聽見五更承認自己的心意,不是藉由第三人之口,也不是靠自己觀察猜測得到的信息。

  會館外的冷風陣陣,遠山看向一直低頭的五更,等待著她的答案。

  五更縮進羽絨服內的手暗自攥緊,腦海中閃過澳門沙灘上,西野抿著嘴唇,羞怯卻又期待地望著自己的面容。

  ——小宵,你……喜歡我嗎?

  「……喜歡。」

  非常喜歡。喜歡到在西野說出分手瞬間的時候,仿佛感受了到了靈魂被撕扯一般的疼痛。不是因為分手本身,而是,她竟然讓自己如此喜歡的女孩主動提出了分手。

  她變扭且自我的喜歡似乎成了讓西野陷入煎熬狀態的一種負累。

  五更沉默不語。寒風中的身影,在大衣的裹挾下才具備了一點點的厚度。

  遠山是第一次見到女兒這樣失落到自我懷疑的樣子。

  「飛鳥呢?」

  「飛鳥?」五更詫異,遠山為何會在這裡提到她。

  遠山張了張嘴,「齋藤桑和我說了,飛鳥這段時間很低落……你不是拒絕了她嗎?」

  「這個我也覺得很抱歉……一直沒好意思和飛鳥媽媽當面說。」

  見五更這個樣子,遠山不知該說些什麼,原本就不多的氣力更是消散大半。

  「逝宵你……」他搖了搖頭,打算換個角度,「你不喜歡飛鳥嗎?」

  五更被遠山跳脫的問題問得一愣,「爸,你在說什麼啊?」

  坦白說,遠山並不支持這段戀情,他只是支持五更而已。

  他和西野沒見過幾次面,也沒好好聊過天,反倒是因為飛鳥媽媽這層關係在,他對小飛鳥的好感是要遠遠大過西野的。只是,遠山之前並沒有動搖五更心中那個衡量誰更重要的天秤的打算。

  現在的關係遠山自認為梳理的很清楚,西野甩了五更,五更又甩了小飛鳥。細節可能有所出入,結果大差不差。

  作為這三個人當中最墊底也是最弱小的存在,小飛鳥天然的在旁觀者的視角下帶了幾分楚楚可憐的同情分。

  遠山搖了搖頭,他是來了解情況的,怎麼當了齋藤媽媽的說客了。

  他重新組織要說的話。

  「逝宵,我都很少過問家裡的事情,小禾性子活潑,常常闖禍,所以很多時候都是你帶著他。你從小就很有想法,待人處事也十分成熟,即便想要教育你,我也不知道該從何入手,所以,就很少過問你的事情,可這並不是因為我不關心你。」

  「這個我知道。」

  「這次的事也是,我想著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以前都是交由你自己去處理的,現在再來管東管西也挺不合適,於是察覺了也沒有多說些什麼。」

  「爸,你太看得起我了,」五更苦笑,「我沒那麼堅強的,以前的從容也只是裝的。」

  「逝宵,沒人會堅強到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遠山說道,「就算是鐵人也會上鏽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五更用力地縮著腦袋。

  「你只是被困住了而已,」遠山說,「被很多東西。」

  「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你媽媽的事吧?」

  五更點點頭。

  遠山上前幾步,抬手將五更被風吹散的頭髮撥正。他覺得不可思議,她偶爾會在女兒身上看到妻子的影子,明明兩人的性格差別這麼大。他覺得好笑,五更是他和妻子的孩子,在遠山眼中,更是她妻子生命的延續。女兒再怎麼像母親都不為過。

  至於五更禾,說來遠山覺得十分對不起這個兒子。在妻子生完他病重的那段日子,遠山確實有些後悔,沒要第二個就好了。這是人之常情,現在他已經看開了。

  「我很少說你和小禾媽媽的事,家裡沒有照片,佛壇上放著的都是她病重時最喜歡的小玩意兒,劍玉羽子板之類的。」

  「媽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五更問道。其實她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只是顧慮遠山的心情,沒有開口而已。

  她父親長得人高馬大的,身材也十分魁梧,雖然性格過於正經,遠不到受歡迎的程度,但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可以再婚的。他單身至今,相必還眷戀著五更早逝的母親。

  「你媽媽她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樣,喜歡什麼就要什麼,自我主義,也喜歡耍小脾氣,對於一些人情世故的東西,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不想懂,總是悶頭悶腦地撞上去。」說到這,他笑了下,「以前我和她參加祭典,有個木塞槍的小攤子,你媽媽一槍擊中兩個特等獎,攤主讓她挑一個,她卻傻傻地問『為什麼不能兩個都選呢』。」

  遠山模仿妻子的聲音並不像,可五更還是笑了下。似乎能感受到她媽媽那種有點不甘的小貪心。

  「當時攤主剛出攤沒多久,特等獎都被她拿了去,恐怕也吸引不到多少遊客了,於是我上前調停,最後換了個一等獎的玩偶。」

  五更大概能夠想像,攤主正和母親耍滑頭,旁邊突然竄出來個一米八幾虎背熊腰的遠山,想必對方當時的笑容一定笑得十分討好和牽強。

  見五更總算露出了些許的笑容,遠山稍一停頓,話鋒一轉,「你媽當時病重躺在醫院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多少實感,醫院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我才慌了起來。公司請了長假,每天就陪著她,哪也不去。你應該有印象才是,那段時間,一直是逝宵你和鄰居幫忙照顧小禾,我根本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其實五更的印象並不深刻,能夠回憶起一些。她當時一定是見過母親的臉才是,可卻是模糊的,只有那種溫暖的,被抱在懷裡的舒適感與安心感殘留了下來。

  「所以,你媽走的時候,我也被困住了。」遠山說,「人的感受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明明腿長在自己身上,想去哪都可以,可我卻始終感覺自己哪都去不了。你媽媽離開後,我就像是被抽走了七情六慾一樣,變成了機器人,無論在公司還是家裡,無論是在工作還是在電視前,無論做什麼事情總覺得差那麼點意思。」

  「那爸你是怎麼走出來的呢?」五更問道。

  遠山盯著五更稚嫩的臉,突然有些羨慕。他笑著說:「走不出出來的,現在也是。」

  「失去的東西就已經是過去時了,再怎麼眷戀不舍也是沒用的。逝宵,等你再大些應該就會明白了,一定歲數之後,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剝落的過程,有時落的大一點,會疼好一陣子,有時落得小一點,只會難受一小會。到最後,只剩下你自己赤手空拳地面對這個世界,就像你來時一樣。你媽媽只是早些經歷完了這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