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習慣性地在門前借著頭頂昏暗的燈光,找尋掉落在包中的鑰匙。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你。
我記得你曾經多次抱怨,說這裡的燈太暗,回來的人找對鑰匙都費勁,為此還專門去和物業理論。可對方並沒有理會你的意見,而是用含糊的話搪塞你,說之後他們會改進。兩三個月過去了,他們的改進還遙遙無期。
我倒不為他們敷衍的態度生氣,你看,生活中很多這類小問題,立場不同,也難分對錯,可能在物業的人看來,你更像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斤斤計較的麻煩房客。
回來後,你有點生氣,問我為什麼沒有幫你說話,而是站在一邊偷笑。
我笑著告罪,說下次假期請你出去吃東西作為賠禮,你才放下這些,只是表情還有些憤憤。
當時我沒有和你說,我覺得有趣,看你爭執什麼的時候,亟不可待地,拿著道理當做無往不利的武器揮舞,可在意所謂正確道理的人卻不多。所以你多少有些灰心。這種情緒表露在了臉上。你好像是在打一場註定會失敗的戰役,偏偏還不願妥協放棄。這種孩子氣的幼稚讓我覺得好笑。當然,我並沒有任何貶低你的意思。我恰恰是喜歡你這樣的地方。
2
我把門輕輕地推開,玄關處的燈光順著縫隙泄進稍顯昏暗的公寓走廊。
我因為電視台的工作回來得晚,你總是會在這,幫我留著燈。原先這裡的燈光是白色的,是那種有些熾目的白。你說亮度太高的燈光對眼睛不好,特別是昏暗的地方突然開燈。於是你拉著我,在附近的燈具店中挑了一個相對柔和的燈光,偏黃偏暖。你說這樣的光會讓人感覺安心。我想,確實。
每晚工作回家,有這樣一盞燈亮著,心中很是安穩。可這不是因為你口中的什麼暖色系的光會讓人覺得溫暖之類的理論,而是你,我知道有人還在家等我,會為我亮起一盞燈。僅僅這樣想著,一天工作的疲累都會消散不少。
我這樣說了,飛鳥一定會笑我。
娜娜敏也太好打發了,之類的。然後針對我提出的你的種種優點,她會逐一地,一條一條地反駁。相信我,她有這個耐心。
上次,因為工作忙碌見不到面,飛鳥主動地,也是久違地打電話過來。我們聊了整整四個小時,一直聊到凌晨。她那邊打開了話匣子,就說個不停。談到你的話題,飛鳥多半的是鄙夷的口氣。
那個男人啊……完全不行,小孩子一樣,根本不像個大人,娜娜敏你怎麼會選他。
她恐怕不知道,我當時還故意開著免提,而你就坐在我旁邊,有些尷尬地笑。
你能容忍我這些生活中的惡作劇我很感激,但也別對我太好了。好歹也要發個火嘛。在我有做的不對的時候,在我任性得過了頭的時候。這樣我也能為了你,為了我們去改正些什麼。感情中,總是你在付出的話,我會覺得有些愧疚。
我將包包掛在木架上。在玄關處把高跟鞋換下。堅硬的皮革,時常會把我的腳踝磨得通紅。
我很難理解,為什麼職場女性總是要踩著一雙並不舒服的高跟鞋。你看,它不適合長時間站著,走路也不方便,特別是那種不平整的路更是危險重重。之前,在節目的錄製現場,我忙著去散發嘉賓要用的台本資料,走得急了些,正好踩到地上的電線,差點崴了腳。
我想,換個人一定會在那裡摔倒出糗,文件撒得一地都是。可我很快止住了身子的傾斜,平安無事。沒想到作為偶像跳舞的經驗,會在這裡救我一命。
3
我開燈來到客廳,桌子上還有你為我準備的飯菜,用保鮮膜包著,旁邊附著小紙條:
涼了的話,放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吧。對了,冰箱裡還有我買的冰淇淋。
字寫得嚴肅又認真,就像你的性格一樣。其實我偶爾覺得,這種字條後面,再畫上一個心形或是笑臉會比較好。但我一直沒說。因為,這樣也挺有你的風格。死板認真,溫柔卻又心地善良。
我用手試了下飯菜的溫度,果然,還是熱的。可現在已經是晚上將近十二點了。
我有些無奈。把椅子拉開,脫掉小西裝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然後坐下。我時常加班到深夜,你就在我回來前的半小時才開始準備晚飯,明明你第二天也要上班,可卻笑著說道,沒關係,飯要一起才覺得好吃。
我狠心批評你幾次之後,你像個被主人訓斥的小狗那樣聳搭著眼皮,人也變得沒了精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在一起相處,需要共同地維護生活上的平衡,而不是你一再地遷就我。
從那之後,你不會再等我到深夜,可卻延遲了自己吃晚餐的時間,就為了晚歸的我能吃上溫熱的食物。
所以我才覺得愧疚啊。我反而擔心,萬一我某天把你對我的這些好,當成了理所應當,在你稍顯冷落之時橫加指責,你會不會嚴厲地指出這點。我希望你會。我也希望自己不會被你寵成那種不講道理的女人。
你做了米飯,捲心菜味增湯,油炸青花魚和三個小菜。它們整齊地排列著,就像你一絲不苟的性格。撕掉了保鮮膜,能聞到那種帶有溫熱的香氣。我拿起筷子,稍稍頷首。說著,我開動了。雖然並沒有人在場。
你知道在這種加班後回家的深夜裡,能夠吃上一口熱飯該是多麼讓人心中感激。這種微小的幸福,能夠填滿日常的生活又是多麼的令人羨慕。飛鳥還小,有媽媽照顧著生活起居,可能很難理解這些。但她早晚會明白。
你做的飯一如既往的好吃。我一邊吃一邊想,要是我上京讀大學的時候,能遇見你的話,可能我不會去應徵當偶像的,不過沒當偶像的話,我也不會認識飛鳥,麥麥,麻衣樣,misa她們,以及許多成員後輩,所以……你看,我們很難去劃定一件事的選擇是好是壞。好在,這兩件事我都沒有錯過。
4
我超級愛吃你做的青花魚。
我們在不同的公司上班,第一次見面是因為工作上的接觸,那時作為項目負責人的你抱著文件袋時不時地抬一下眼鏡,神情畏縮,說話偶爾卡頓,動作也有些侷促,像個剛入行不久的實習生。
後來我才知道,你是聽同事說了我前偶像的身份,覺得緊張又拘謹,不敢和我有過多的接觸。我覺得可愛,幾次會談之後,還會打趣讓你去網上搜搜看我以前的視頻。誰知道你真的通宵徹夜地看了我偶像時期的影像。和我說起時,竟然還帶著欽佩和敬仰,明明你還比我大上一些。我覺得害羞,只好借喝水的動作掩飾。
坦白講,那時的我與其說對你有戀愛情感,倒更像是交了一個閨蜜的感覺。你內向拘謹,口風也嚴,善於傾聽,只是偶爾喜歡在一些小問題上固守正義。所以,公司對接的項目結束那天,你鼓起勇氣邀請我去你家做客,我沒想太多就去了。當時,你做的就是青花魚。我們喝了些酒,不多,看得出來你是個不習慣喝酒的人,一罐啤酒下肚就已經有些面色微醺了。
我是在你視線變得微妙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當前所處的境況。我也有些慌張,一位女性答應去男性的家中做客,這代表了什麼,很難不引起別人的遐想。
我藉口有事慌亂地起身告辭,你有些失望地送我到樓下。我坐上攔下的計程車,正要關上車門,你突然伸手進來,結果被狠狠地夾了下。
我慌張地下車,去檢查你手上的傷勢,通紅一片,手背都有些浮腫。正當我手足無措的時候,你卻留著冷汗,強笑著問我的郵箱地址。我哭笑不得,還是頭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笨拙不堪的人。
之後我陪你去了趟醫院,醫生問起傷勢原因,你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回答,我心裡偷笑還是幫你解圍,說不小心被門夾的。是事實不假,只是掠過了你蠢笨的舉動。
你的手被包的像個粽子,醫生反覆提醒,這一周最好請假,在家中休養。即便如此,你也不忘問我要聯繫方式。我覺得好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心裡突然想著,我和你說不定意外地合得來。
之後的事情就像是水到渠成一樣。相處了大半年,你提出要交往的請求。那是在某個夜場電影之後,附近的公園水池邊。你掐准了噴泉開啟的時間,在水流噴涌的剎那,向我表白。
我不知該誇你別出心裁,還是思想老套。見我無奈苦笑的樣子,你以為表白失敗,很是氣餒,怯怯地抬眼問我,那我們之後還能做朋友嗎?
我只好主動牽起你的手,笑著說不行。
5
我們交往的事根本就瞞不住misa她們,很快她們就對你展開了三堂會審。我收到消息趕過去時,你已經被她們圍在客廳中央的單人椅上,見我進來丟過來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尋求支援。麥麥坐在一邊歉意地對我笑。
飛鳥則坐在主位上,不用說肯定是被麻衣樣misa煽動的,她們兩個唯恐天下不亂。
娜娜敏,我就知道這傢伙和你走的近就沒安好心,這下被我言中了吧。飛鳥言之鑿鑿。我過去敲了下她的腦袋,麻衣樣幾人在旁邊偷笑。
這傢伙根本配不上你,飛鳥叫囂著,看樣子還挺委屈,問我究竟喜歡你哪裡。
我思前想後,才不確定地回答,青花魚做的好吃?
我承認這個回答確實沒什麼內容,可你也不用露出那種哀憐的神情吧。托你的福,我當場笑出聲來。飛鳥就像是指認兇手的偵探一樣站出來,娜娜敏你笑了,你根本就不喜歡他。
我是喜歡你的。你不需要懷疑這點。青花魚當然算是一個因素,你的笨拙,你的努力,你熱心,你做事喜歡面面俱到,你又很慌張,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你習慣於熟悉的東西,喜歡那種安心感帶來的舒適,討厭新奇刺激的事物,但卻不太會拒絕我的請求。
我們第一次約會,你逞強說自己膽大不信鬼怪,我把你帶進鬼屋,結果你嚇得比我還厲害,反倒是我回過頭安慰你。
我說這些你肯定覺得微妙,但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它真實又有溫度,你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從沒有其他男人像你一樣,在我的心裡如此頑強地紮根,以至於我甚至習慣了身邊有你的存在。
6
吃完飯,我將碗盤在廚房沖洗乾淨,我儘量讓動作輕柔些,不至於碗碟相碰製造聲響。擦淨了手上的水漬,我才推開臥室的門。
裡面一片昏沉,客廳的燈光在室內撲出一道窄窄的長方形,借著這點光亮,我看到你側臥在床上的背影。
發現沒有驚擾到你的休息,我這才安心地關上房門。
7
我和你都有些輕微的潔癖,你看這是不是某種程度上的命中注定。雖然沒到每天洗幾十次手的程度,但也很在意身上或是家中的清潔。
我們制定了輪流做家務的規矩,一三五是我,二四六是你,雖然你常常把我那份也做了。有時起來,望著空空的垃圾桶,我甚至還會懷疑今天究竟是周幾。飛鳥來過幾次家中做客,總是吐槽我們是不是連垃圾桶都要保持清潔。
8
浴室里你早已幫我準備好了睡衣和浴巾。
你如此面面俱到,以至於我們的生活幾乎沒遇到什麼阻礙與爭吵。僅有的一次,記得那是在我們剛剛交往後的不久。記不清是第多少次約會了,我們在一家還算幽靜的小餐廳,討論著剛剛的電影情節,我注意到身邊的竊竊私語,然後是手機偷拍的快門聲。
那時我沒有帶口罩。平日裡,即便沒有花粉症的影響,出門時,我也多半會帶著口罩,只有在公司、餐廳或是家中才會取下。你不介意這些,還說考慮到我之前的職業,這樣也是有必要的。我十分感激你的理解。
或許我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頭,可能我自己都沒有發覺。一向溫和的你,卻乾脆地走到附近的餐桌那裡,讓對方把偷拍的照片刪掉。我甚至不明白,在沒有確定對方是否在偷拍我的情況下,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站出來去進行這樣的行為。
那個,她是不是橋……
請你刪掉剛才的照片。
你這樣認真而嚴肅地重複一件事,毫無退縮的意思,甚至引來了餐廳店長過來調停。最終,那個人還是刪掉了照片。
當他問起我們的關係時,你猶豫了。沉默了許久,只給出了同事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我第一次發火了。你知道原因的,所以你只是低頭聽著,時不時地點頭應承,等待著我的氣消。
你的通情達理偶爾會讓我有種無處問責的無奈感,所以,我無法氣你太久,甚至還沒到家時,我們已經諒解了彼此。
我總是擔心你太過遷就我,而委屈自己。
9
我換上睡衣,吹乾頭髮,將客廳和玄關的燈關上,剛剛推開臥室的門,你已經打開了床頭的燈。
你坐起身子,笑得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我也被你的情緒感染了。
我吵醒你了?
沒有,睡不著,聽到客廳有動靜就猜到是娜娜敏你回來了。
你說謊的時候喜歡眼睛緊盯著對方,生怕別人不相信似的,我很快意識到,這只是你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我掀開被子坐到床上,你往旁邊挪了下給我騰出空檔,被窩裡的溫熱,讓我想起了飯菜的餘溫,同樣讓我感到安心。
娜娜敏你要看會書嗎?
今天算了,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你點點頭,伸手想要關燈,身形卻頓了下。你問我,這個月生日的那天公司可不可以請假。
其實,我對於每年生日的驚喜幾乎是沒有多少的。之前是成員幫我辦,現在換成你變主事人。不過大家都很忙,能有個固定的時間聚在一起也好。
我聽你說著二十號那天關於我生日的計劃流程,包括麻衣樣飛鳥她們的參與,以及地點場所的選擇之類的事情。還說可能有其他的成員忙完了臨時會來,定個稍微大點的包廂是十分必要的。
你一項一項地向我分析,事無巨細,搞得我像是會議上扣著企劃案不通過的苛刻上司一樣。
你一定是忘了去年在我生日聚會上,飛鳥對你的各種刁難。毫不客氣地招呼你給她杯子裡添果汁。一會兒說飯菜不合口味,一會兒又說環境不夠清幽,把你耍得團團轉。一頓飯下來,比單獨完成了一個大項目都累。
你和我說,這是飛鳥對你的考驗,於是對她越發照顧,有時出差還專門給她捎帶禮物。我說飛鳥喜歡稀奇古怪的一些東西,於是你就帶了好多外形奇特作用不明的玩具或是裝飾物品。
由我轉送,飛鳥也不好意思不收。看她臉色不爽,估計是把這些當做你對她的報復了。
我也不曾點破,畢竟你們的相處模式還蠻有趣的。
生日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你毫不遲疑地就答應了,直到我掩嘴輕笑,你才反應過來問我去哪,要不要提前請假之類的。
應該不用,也不遠,最多在旭川住上一晚,雙休足夠了。
你傻傻地點頭,半晌才接收到其中的重要信息,竟然慌亂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準備套正裝比較好?
我笑著,伸手將燈關掉。
睡吧,明天別忘了叫我。
……哦。
黑暗中,我想像著你抓耳撓腮,急切,卻又不好再繼續問下去的窘態,心中覺得有趣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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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臘人認為,最早的人類有四條胳膊四條腿,以及兩張臉組成的一個頭。那時的我們很完整,也很幸福。
後來,嫉妒的神明將我們劈成了兩半,一半變成男人,一半變成女人。從此,人類踏上了尋找另一半的孤獨之旅。
據說當我們找到獨屬於自己生命靈魂的另一半時,彼此心中會生出感應,會融化在那片愛與親密之中,難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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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此的確定,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