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坐在田野間孤單矗立的鞦韆上的背影,會讓深川想到橋本孱弱的後背。
那是在田野間拍攝的時候。這一段的鏡頭內容是,西野坐在鞦韆上孤獨地畫畫,白石注意到她,主動上前搭話,可並不明白西野手語的含義。於是,西野可能是感到了些許的寂寞吧,抱著速寫本快步跑開。
西野和橋本,這兩個人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表差別都還蠻大的,但深川會在兩人身上看到某種共通的東西,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西野的弱,多半是氣場氣質方面的弱,她平和悠緩,沁人心脾,卻不會咄咄逼人。而橋本給深川的感覺,更像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北海道素淨的雪,煙花落盡後涼意漸起的夜。
她們哪裡相似,可能深川都給不出回答,可能是更加內部深處的東西,在深川尚未觸及的某些隱秘之地,而她的感覺先意識一步將其挖掘了出來。
深川想到兩人住宿期間的事情。
那時,橋本身體就不好,訓練的時間久了,一回到宿舍就趴在床上不想動彈。深川洗完澡出來,見她還是這個姿勢,便鬧著她讓她洗完澡再睡覺。
橋本有氣無力地,頭也不抬,就那樣悶在被子上,擺了擺手,「在一會,再過一會我就去洗。」
「再一會水就要涼了哦。」
「……」
「娜娜敏~」深川沒辦法,便跪在床上去拽橋本的手臂,「先去洗澡啦,洗完再睡。」
可橋本就是不為所動地裝死,這個可不是特殊情況,每天早上橋本都是這個樣子。深川每次把她從被窩裡拉出來都要費好大一番力氣才行。
「娜娜敏~」
有時橋本會使壞地借著深川拉拽的力氣,撲在她的腿上,手自然地環著深川的腰。深川哭笑不得地打了下橋本的頭。
「你在做什麼啊,娜娜敏。」
「膝枕……」
「現在不是膝枕的事吧,趕緊去浴室洗澡啦。」
「但是,很舒服啊,麥麥的味道很好聞。」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深川笑道,「好了,娜娜敏快點起來。」
橋本只好不情不願地起身,嘟囔著「麥麥小氣」,然後拿上換洗衣物走進浴室。
深川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目視著橋本走進浴室,卻感覺橋本枕在她大腿上的觸感還殘留著,像是篝火熄滅後的餘溫,藏在灰燼的最裡面。
直到橋本在裡面喊著:「麥麥,你有看到我的浴巾嗎?」
「我幫你放在門後面的掛鉤上了。下次別用過就隨手丟在一邊了。」
「啊,找到了。謝謝麥麥。」
「真是的……」
深川笑著搖頭,悄悄地撫平腿上睡衣的褶皺。
橋本為數不多的撒嬌,限量品一般的珍貴次數。特別疲累的時候,橋本也是對身邊最親近的人最不設防的時候。想要依靠某個人,想要親近某個人的想法,會以這種像是年齡退化般的方式表現出來。
平日裡偶爾逞強,總是將隱憂與堅韌藏在眼角眉梢中的橋本,卻會有如此溫順害怕寂寞的一面。深川會不小心陷進去,也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她們在生活上一直是互相幫助的關係,橋本和深川。她們並肩而行,既是良師也是益友,誰稍微地過了頭,總會有另一方提醒著,像是彼此的抑制器,防止機器的過度使用。無論是生活上的事,還是練習上的事。
可有一天,當她們將目光放在了彼此身上,去審視這段關係的合理與否,事情便出現了偏差。面對著一直抑制著自我感情的深川,白石便失去了本該具有的效用,畢竟,沒有所謂抑制器的抑制器。
哈哈,這是個冷笑話,深川不覺得有趣。但橋本聽到了這話說不定會笑出聲。眼睛彎成月牙,素淨白皙的手略微遮擋著嘴角的虎牙。
深川曾有過好幾次的機會,能夠和橋本接觸的機會。只是,一旦觸及到對方略帶躲閃的眸子,她就失掉了大部分的勇氣。橋本像是用眼神築起了一堵脆弱但對深川來說卻異常堅固的屏障。
深川被擋在了外面。
——
西野替著提著高度大概有她二分之一的小皮箱,走進了電車的車廂。白石和成員們目送著她上了車。
這是在谷村町車站,彼此分離的鏡頭。
為了給西野送行,一行人匆忙地跑到車站,終於趕上了還未踏上電車的西野,互道再見後,目送著她離開。
電車的車門緩緩關閉,橋本好像在車窗的內側看到了低頭不語的自己,劉海擋住那片陰翳,在車廂晃動著前進時,才微微地抬起頭看過來。
霎那的交集,橋本像是被自己的視線燙了下,慌張地垂下眼睛。
電車開動,鋼鐵與軌道咬合,發出特有的冷硬無機質的聲音。然後那立體的鋪陳開的聲音,逐漸地在耳朵的右邊,坍塌成一個漸緩漸消的點,直到閉上眼,似乎能聽到回返的餘韻殘留。
「CUT!」監督的聲音喊出來,大家才放鬆下來。
橋本重新抬起眼睛,西野搭乘的電車已經從眼前消失了蹤影,它帶著西野去了下一個站點。當然,車上還有其他STAFF隨行。
「娜醬被帶走了……」五更小聲地說道。大家莞爾地笑,氣氛從別離的傷感中變得歡快起來。
橋本側頭望向另一邊的深川,她好像也在看著自己,有些出乎意料地稍稍瞪大眼睛,接著溫和地笑了下。可橋本總覺得她在勉強自己。或許她們兩個都是。
橋本低下頭去看站台瀝青混凝土和磚塊搭配鋪制的地面。心想。
那時被留下的她,是什麼樣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