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像的兩人2

  「你不覺得七瀨太過無害了嗎?」

  東京都千代田區,文聖堂舊書店內,橋本用「無害」這種模糊、概念化的詞語形容名為西野七瀨的存在。

  面對這種發言,五更不知該做出何種言論反駁。

  「或者說,她想要表現出這種無害感。」橋本接著補充道,「任誰都有不快的時候吧,我覺得藉助言語將其表述出來,實際上是一種情感的宣洩。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算是麥麥,偶爾也會和我抱怨住所離訓練地太遠了,節目錄製期間的盒飯不夠吃啊之類的話。」

  「但是七瀨……」

  「七瀨對於自己不利的處境只會用笑容或是眼淚搪塞過去,不是嗎?」

  五更無言以對。

  「她不會對具體的人和事提出意見,她會忍受所處的環境,然後把新的期望寄託於新的環境中,而當新的環境沒有達到她的生存要求時,她又會把期望寄託於下下一個新環境中,她希望伴隨著新環境的到來自己也能夠隨之改變,但改變多不是受外部刺激而是自身內部激發而來的。」

  橋本在這裡做了一個微妙的停頓,似乎是在等待著五更的回應。然而五更並沒有開口。

  「七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模式,掉入這種怪圈的人會在環境無法給與其回應的時候,很輕易地陷入到自我厭惡的心境中。」

  「……」

  「七瀨應該和你說過類似的話吧?」

  五更不想承認。但——

  ……

  ——大概是因為不自信……吧?

  不,這說不定是一個契機。

  我想試著做出改變。

  ——因為有點害羞啊,把畫放在節目上。會有很多人看到的吧。

  因為,我沒有其他的優點了。

  ……

  事實正是如此。

  五更驚奇於橋本能夠如此細緻地剖析西野的心理狀態,就好像——

  「橋本桑,」五更開口說道,「今天約我出來就是想專門告訴我這些嗎?」

  橋本愣了下,接著笑了:「那倒不是。」

  「只是正好有這個機會而已,就算今天不說,之後也會找個恰當的時機。」

  然後,她像是要把話題暫且擱置一般,重重伸了個懶腰。

  店內的音樂從納特·金·科爾優雅獨特的嗓音切換成鋼琴與薩克斯演奏的爵士樂曲,每個音符的誕生消亡聽得清楚明白,銅管樂器與擊弦樂器尋求和諧地交融,情緒克制地表達,含蓄與熱烈在這座小小的舊書店內妥當地共存著。

  「我喜歡小逝宵和七瀨,」橋本輕聲說道,「當然團里的其他成員也是。」

  和著音樂的旋律,五更產生了對方是在輕聲吟唱的錯覺。

  「我還蠻喜歡的,」她笑著說,五更還以為她說的是這家店,但很快她繼續開口:「雖然進團的緣由稍微有些曲折,但現在我很享受在團隊中渡過的時間。」

  「相信你也有所察覺了,西野現在的狀態並不合適。」她稍微加重了些口氣,「目前來說,一切相安無事,但誰也說不準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誰也說不準之後的事……嗎……

  五更在心中重複,這句話似乎在隱喻著事件的發生

  「但現在才剛開始不是嗎?出道單的事也才確定不久。」

  「正因為一切才剛剛開始,小逝宵,良性的心結還是趁早解開為妙,拖得久了對七瀨本人不是什麼好事。」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呢?」五更問道,「橋本桑可以親自去開解七瀨啊。」

  橋本反而笑了,她坐直身子說道:「小逝宵,病人總是希望由自己最熟悉的醫師動手救治,這跟那個道理相同。」

  「我不知道怎麼辦啦,」五更苦笑道,「這類的事情我沒體驗過完全無從下手。」

  「我不是說了嗎,小逝宵,你和七瀨很像,這是我一直以來相信的直覺告訴我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橋本直視著五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七瀨的這件事情需要你去解決,也只有你能夠解決。」

  五更很少有被賦予重任的時刻。她此刻既感動又羞愧,毫無疑問,橋本信任她,但同時她又怕辜負了這份信任,她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淡定從容,這些都是假的,都是偽裝。

  不,這麼說不並不準確,在加入乃木坂以前,她的從容發自內心,她沒有朋友,沒有需要保護維持的人際關係,她只有書,而書在客觀上是死物,所以她可以從容不迫。

  加入乃木坂後,她被強行的串聯在一個整體之中,她交到了朋友,體會了以往未能體驗到的樂趣,僅僅是讓她退回到之前孤身一人的狀態,對她都是一種莫大的懲罰。

  快樂的記憶會使痛苦加倍,使人成為只有身處人際關係的網中才能自我定位的弱者。

  她漸漸分不清這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是作為人的成長,還是作為人的退化。

  那天下午,她與橋本聊了很多,直到日暮西山。

  她記得店內切換了眾多的曲子,演奏名家們相繼上台,再紛紛退場。

  走出店外的時候,她腦袋還回想著橋本的話。

  ——那時我就覺得你們倆很像。

  她與橋本步行到最近的地鐵口,搭乘地鐵,在換乘車站揮手分別。

  五更手中提著購買的幾本書籍,多是由橋本推薦的村上春樹和祖父江秋人的作品。

  五更在車廂內目送橋本下車離開的背影,車廂的鐵門緩緩合併,似乎要將什麼東西隔絕開,能夠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寒冷的低溫。

  橋本說她覺得五更與西野相像,五更覺得事實並不是如此,或者並不是全然如此。

  橋本能夠如此細緻地剖析西野的心理狀態,就好像——

  ——就好像她就是西野一樣。

  或者說她曾經是西野。

  這兩人說不定有著本質上相似的人生經歷,所以橋本才會對西野那麼了解。

  難以否認的是,橋本的話的確是在某種程度上觸動了五更,使她嘗試著去客觀地審視著西野的言行。兩人在團內公認的關係親密,但五更對西野的過去近乎一無所知,上過什麼學校,初中加入什麼社團,有哪幾位朋友,等等等等。不是沒有談論這些的機會,只是西野似乎在避免著類似話題。

  五更不像生駒那樣心直口快,有什麼問題脫口而出,她體諒西野的心情。話說回來,她自己也沒有資格去探究她人過往,畢竟自己的過去也不是什麼有趣的回憶,她也很少談及。

  兩人彼此彼此,從這點來說倒是有相似之處。

  地鐵向前行駛,五更這時才想到,自己的圍巾還在橋本的肩包內。

  她倆都忘了這件事,從這點來說,相像的是她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