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時候,雨水潑天潑地般地下個不停,使得天氣驟寒,還未立冬,屋子就燒起了地龍。閱讀sto55.COM
一大清早,唐嫵雖有些眷戀這被窩兒里的熱氣,但在感覺到身旁那人起了身子後,也只能勉勉強強抬起了眼皮。
見他不疾不徐地穿著朝服,唐嫵便湊過去替他整理了兩下衣袖,重新系了綬帶,郢王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啞然失笑,本就是個嗜睡的懶蟲,還非要裝起早的鳥兒。
他搖了搖頭,將她抱回到了床上。
唐嫵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襟未松,半夢半醒地嘟囔了一句,「餓了。」
郢王勾了勾嘴角,也不知她是真餓還是假餓,只把耳朵湊過去道:「想吃什麼?」
「晉江閣的小籠包,翠玉閣的綠豆糕。」唐嫵看著他道。
就這兩間鋪子,一間在西邊,一間在東邊,哪怕他明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低聲應了句好。
這兩日他明顯能感覺她的變化。
不僅僅是肚子越來越大,走路越來越困難,就連半夜如廁的次數都比往常要多的多,她才多大的姑娘,快臨產了怎能不緊張。
所以她提什麼要求,他都儘量由著她。
郢王剛哄了她兩句,準備抽身去上朝,唐嫵就又將他拽了回來。
她眼中的依依不捨著實明顯,惹的郢王不禁低聲悶笑。
他伸手將她整個人塞回到了被子裡,柔著嗓音道:「我定早些回來陪你,嗯?」
唐嫵努努嘴,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噩夢,她夢到自己流了一腿的血……
也不知為何,今日她就是不想叫他離開。
「能否別走」這話還沒說出口,她的下腹傳來了陣陣的緊縮感。
唐嫵瞳孔收縮,她拽著郢王的手逐漸發抖,嗓子也跟著顫,「殿下,殿下。」
郢王瞧著她的模樣發覺出不對,立馬掀開了被子,見她小手捂在腹部,立馬沖門口喊:「來人。」
距離產期明明還有幾日的功夫,怎麼就提前了呢?
好在郢王為了預防這突發情況,一早就把產婆留在了西廂房裡,在楊嬤嬤的帶領下,屋子裡這幾個女使立馬行動了起來。
「夫人現下是怎麼個疼法?可還能忍住?」楊嬤嬤問道。
唐嫵扶著肚子道:「就一陣一陣的,尚且能忍。」
若是一陣一陣的,那便是要生了,不一會兒,落英就將燒好的熱水端了上來,還有參湯等等。
穩婆連忙趕來,對著唐嫵道:「距離生可是還有一陣子呢,側妃這時候可不能躺著,還得再走走才是。」
一聽這句「還有好一陣子」,就連郢王這般冷靜沉著的人都已變了臉色。
他扶起唐嫵的身子,緩緩道:「來,慢點,我扶著你。」
兩個穩婆看著郢王扶著唐嫵一圈一圈地走屋裡走,不禁在對視之後挑了下眉毛,他們這輩子接生過的孩子,沒有上千也有成百。
這經驗多了,她們也就看出了些門道來。
若要論起男人疼媳婦,這可是跟家裡的院子大還是小,銀兩多還是少,主君地位高或者低都沒關係。以往到了這個時候,除了一些講究不多的商戶還肯讓男人留在產婦的院子裡,那些高門大戶的主君,早就出去坐著了。
甚至,就連那朱漆屏風,都已經要立好幾扇了。
理由有很多,比如看婦人產子晦氣,再比如,見血要走三年背運,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所以見到此景,這倆產婆都不禁感嘆,王府的這位側妃是得有多受寵啊!
唐嫵這一胎,其實還不算太能折騰,也就走了一個時辰左右,她就感覺好似有什麼破了一般,接著,兩腿之間流出了液體。
她連呼了兩口氣,對著穩婆道:「羊水,羊水好似破了。」
兩個產婆一聽,立即圍了過來。
「快,夫人快躺下!」
這人長得嬌媚憐人,就連產婆說話都不自主地放慢了語氣,「夫人放鬆,現在千萬別緊張,別用力,這羊水破的快的,一般生的也快。」
眼瞧著快生了,郢王就被唐嫵攆了出去。
他剛一推開門,就對著曹總管道:「去,給程國公夫人遞個消息,就說側妃要生了。」
唐嫵疼的汗如雨下,雙兒在一旁舀著參湯一勺一勺地餵到了她嘴裡。
穩婆不讓她叫,讓她省力氣,她自然是不能叫,她死死地咬著發白的下唇,還不到一刻,就咬出了血。
見狀,穩婆不禁「誒呦」了兩聲,連忙把一塊兒紗布塞到了她嘴裡。
有過了一陣子,唐嫵小腹的抽疼越來越嚴重,穩婆見宮口已開,便對著唐嫵道,「夫人現在可以開始用力了。」
唐嫵心跳加速,早已六神無主,幾乎是產婆讓她做甚,她便做甚。
只是她每用力一下,就疼的她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怎麼這麼疼!
見下面有露頭的架勢了,其中一個產婆大聲道:「夫人再用些力,就快好了。」
而另一個穩婆給她擦了擦淚珠子,為轉移她的注意力,安慰著她道:「夫人這是頭胎,自然是辛苦些,等熬過了這功夫,看著了那肉疙瘩,這會兒的疼啊,就都想不起了。」
唐嫵不停地跟著點頭,呼吸,用力,再呼吸,再用力……
聽著裡面傳來一聲聲隱忍又悽慘的叫喊,郢王的眉頭越皺越深,兩側的太陽穴也跟著突突地跳。
都說婦人生子猶如提前進了鬼門關,這話確實沒錯。
這一刻,他是真的後悔了。
後悔讓她這么小,就受了這個罪。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就見曹總管引著林芙來到了喜桐院。
她剛欲給郢王行禮,就見郢王忙道:「岳母不必多禮。」
「這裡頭……怎麼樣了?」林芙這一路來的實在匆忙,一不小心,還把右腳給崴了。
「夫人放心吧,穩婆說了,側妃這一胎是個省心的,胎位正,羊水破的也快,兩個時辰之內怎麼都出來了。」落英連忙道。
一聽這話,林芙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她連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一邊數,一邊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別說,這穩婆算的時間著實准,不到兩個時辰,就聽裡面連連喊道:「生了,生了。」
就在這時,一個穩婆率先出來道:「恭喜殿下,喜得一位千金。」這穩婆嘴裡說著恭喜,心裡卻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們做穩婆的,一旦順利接生,或多或少都能得些紅封,但一般來講,這生小子賞賜的銀兩,一般都照生丫頭翻了一倍。
況且郢王府並無長子,這是她們入府的那日就知曉的!
堂堂一個王府,能不想要小子嗎!她和裡面的孫婆子本還等著抱個小子討個大賞,如今這一看,怕是落空了。
這沒兒子的人家,生了丫頭,大多都會露出那種大失所望的表情,就連笑意,都不達眼底。
林芙喜極而泣,剛欲開口問是否能進去了,就見郢王像一陣風一般跨進了門。
「殿下!那裡面的屏風還沒立好呢?」穩婆再後面大聲道。
屋內確實一片狼籍,沾了血的帕子,和凌亂不堪的被褥,還有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唐嫵。
郢王走上前去,坐在床邊,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小臉道:「疼不疼?」
聽他這樣一問,唐嫵的眼淚便又涌了出來,她啞著道:「疼……」
他低頭親了她一口,然後道:「辛苦了。」
那兩個產婆看到了這一幕,著實有點愣住了,這……還有不先看孩子的?
楊嬤嬤抱著孩子從她倆身邊走過,見這倆婆子還傻愣著,連忙低聲吩咐二人趕緊把那沾血的帕子收拾乾淨。
隨即楊嬤嬤將孩子遞到了郢王手上。
郢王面上還算鎮定,但是接過來的一瞬間,手還是忍不住發了抖。
粉粉嫩嫩,皺皺巴巴,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她怎麼這般小,這般輕?
他一個大男人抱孩子,雖然有些手足無措,可再怎麼,也抵擋不住這初為人父的喜悅,他用食指點了點孩子的拳頭,然後側頭跟唐嫵說:「她瞧著,是與你更像一些。」
楊嬤嬤在一旁笑笑沒出聲,但心裡卻是忍不住道:這么小,哪能看出來像誰。
唐嫵實在是累得挺不住了,甚至連給孩子的乳名都未決定好,她就閉了眼睛,睡過去了……
這晚,為了照顧唐嫵,林芙特意留在郢王府過了夜。
楹窗之外風雨交加,吹得喜桐院裡的柳樹搖搖欲墜,大有入了冬的架勢,但這屋子裡,可還是五月的艷陽天,一翻一身汗。
林芙怕她難受,便用熱水浸濕了手帕,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拭著身子,等唐嫵醒了的時候,差不多都已經到了亥時。
唐嫵剛一睜開眼,就見到了正給自己擦拭著小腿的林芙。
每擦兩下,林芙就要用手背重新試一下帕子的溫度,若是涼了,就立馬放到熱水裡再擰一次。
如此循環往復,就是怕涼著了她。
初為人母的唐嫵看著此番此景,心都不禁化成了一灘水。
唐家夫婦待她薄涼,對她時常是惡言相向,拳腳相加,所以,她從小未體會過這種爹疼娘愛的滋味,也不知那句「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的意義。
可今日,她倒是有些懂了。
這天下,哪會有人不愛自己掉下來的肉……
半響……在林芙給她擦起脖頸的時候,她緩緩睜開眼睛,小聲又小聲地喚了一聲:「阿娘。」
這一句,讓林芙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