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白日裡熱鬧非凡的鋪子,一家一家地關了門,只有巷子深處的院子,反倒一盞一盞地亮起了燈。閱讀М
一輛馬車不疾不緩地穿過永楊街,行至巷尾,最終停到了一個泛著暗紅色光影的院子前。
一位隨從拉起韁繩,騰身而下。停穩後,將雲錦所制的車簾掀起,對著裡頭及其尊貴的二人道:「主子,君夢苑到了。」
君夢苑的建築奇特,占地廣闊。外頭是紅磚綠瓦的園林建築,裡面則是如徽派建築那般別有洞天的景觀。
面闊數間,中為廳堂,兩側為室,上為「天井」,然,就在這「天井」之下,則有一面數百尺的銅鏡。
內行人都知曉,這銅鏡與天色相映成趣,一輪四季,映出來的,便是這整個京城的風花雪月。
顧九娘察覺到到了門口的馬蹄聲,便遣退了閒雜人等,連忙跪到了正門口。
緊接著,她就聽到了一位隨從開了口:「當家的,主子叫你免禮。」
這聲音又尖又細,似男又似女,不難猜出他身後之人會是個什麼身份。
顧九娘膝蓋隱隱發軟,用手拄著一旁的石階,才勉強支起了身子。她先行了個婦人禮,然後抬頭道:「奴婢……奴婢已將院子封鎖,廂房也都安排妥帖了,還請兩位……爺移步便是。」
饒是顧九娘這一輩子見過了不少的天潢貴胄,也是不曾想到,這天下的主子,竟會生的如此俊。美。
顧九娘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已有逾越,便速速低下頭。什麼不該看,什麼不該聽,她也是拎得清的。
「這兒如何?皇兄可還滿意?」說話的人嘴角帶著梨渦,語氣輕佻,儼然一副少年的模樣,要不是身上帶著的龍紋香囊足以印證身份,旁人定要以為他身旁的那位,才是當今的陛下。
郢王雖然沒有回答,但輕皺的眉頭已能看出不悅。顯然,這不入流的煙花之地,並不得他的心。
顧九娘的心跳隨著郢王的表情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知道,面前的兩位,可不是她平日裡用盡媚術去唬弄的達官顯貴。
稍一不注意,命丟了都是輕的。
一旁的徐公公也看出了氣氛不對,連忙堆著笑臉迎上去道:「現是五月,天氣正熱,奴才命了人為主子們準備了涼茶以及冰葡萄,不知主子們可否……」
「陛下說與臣有要事相議,說的就是這裡的要事?」郢王聲線本就低沉,現下這尾音,更是帶了一絲凜冽。
此話一出,徐公公的心就率先「咯噔」了一下。
此次出行、本就荒唐至極,可奈何陛下聽聞這民間出來了一位絕色美人,就偏要帶郢王來走這一趟。這下該如何是好……郢王殿下,明顯是動怒了。
陛下與殿下乃是一母同胞,自幼一起長大,可謂是手足情深。但宮裡的老人皆知,這溫潤如玉的郢王要是發起脾氣來,便是與尋常人家呵斥幼弟的兄長無異。
「皇兄可還記得母后臨走前託付的話?」嘉宣帝突然來了一句。
提起先皇后,郢王臉色微變。
郢王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頎長的身量更是被銅鏡拉的更長。
那原本垂於在身後的烏髮,此刻忽地被晚風輕拂了零散的幾根至面頰,使得整個人透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和悲涼。
「這些年,你不近女色,我原以為是京城這些貴女太過無趣不得你喜歡,便特意從江南找了素錦那樣的才女送給你,誰想你仍是不為所動。如今看來,皇兄怕是早已忘了母后所叮囑的話!」
母后這兩個字,一直是兄弟二人的心結。
先帝駕崩前,安皇后主動為先帝陪葬。先帝見皇后對自己如此深情,便心懷感動,不但將皇位直接傳於她的兒子,更是讓一眾嬪妃都隨她同一日下葬。
這樣一來,除郢王以外所有的皇子都必須在隔年趕往各個封地,無詔不得回京。
皇權,也在一個安皇后的犧牲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
可安皇后走的太早,早到大皇子宋熈那時還未成家,早到四皇子宋霈也還未長大。
遙想那日,安皇后拉著四皇子的手,叮囑道:你兄長那個冷清的性子,以後定沒有貴女敢嫁他,你日後當了皇帝,可定要代母后好好管教他……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樹葉都不敢輕易被風吹落。
「罷了。」郢王長嘆了一聲,他閉了閉眼睛,似是默認了他的胡攪蠻纏。
畢竟同樣的招式用了太多次,他已十分清楚他這弟弟的伎倆。若再爭執下去,怕是明天勸諫的奏摺都能堆滿整個書案了。
郢王轉過身,朝顧九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無奈道:「你帶路吧。」
——
「寧枝,你去看看詩音的舞準備好了沒,準備好了,就叫她先進來。若是被允許落座,再去把嫵兒和其他的一等姑娘一同喚來。」
「九娘不叫嫵兒先出來?」寧枝不解道。
顧九娘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親手養出來的姑娘,我自己曉得。」不將她逼入絕境,她又怎肯將自己獻出來。
舞娘在左,樂師在右。
連詩茵選了一曲難度最高的夕陽醉,在高處的注視下,連轉了十八圈,每一圈都逐漸地將腰壓低,直到露出最為迷人的曲線為止。
一曲畢,嘉宣帝舉起酒杯,抿了一口,笑到:「想不到這民間,還有如此出色的舞技。」
聽到民間二字,連詩茵著實驚了一下。顧九娘只告訴她這廂房裡的是大貴人,但並未詳細言明。
可……能說他們這兒是民間的……
那豈不是……
思及此,她忙跪在原處,連說了幾次愧不敢當。
如此識趣,自然是被發了紅牌子。
連詩音被指到了郢王旁邊,她剛一落座,嘴角就止不住地勾了起來。她若是能提前預知今兒這機遇,她定不會和那個姓吳的官爺多廢一句話。
接下來又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幾個舞妓,每結束一曲,顧九娘就讓裡面的人再多添一壺好酒。
待唐嫵推開門的時候,裡面已是有了兩名正在伺候酒水的姑娘。她的目光輕輕地拂過地面,先行了禮,然後緩緩地揮起了右側的白紗撫雲袖。
這樣一位絕色的佳人,不禁讓已經微醺的嘉宣帝再度起了興致。他將摺扇放於桌面,示意她可以開嗓。
唐嫵雙目緊閉,她知道成敗只在這一次,而這一次,她要是輸了,便只能進了承安伯府等死了。
她提起裙擺走上前去,琴與笙聲音交織在一起,由弱漸重地從屏風後響起,繼而在這整個院子裡蔓延開來。
動人的靡靡之音從她的口中柔柔地溢了出來,這滋味,就像是戰場上的將士們干下的最後一口酒,讓人興奮不已,且回味無窮……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說的,便是如唐嫵這樣的美人吧。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撥動男人的心弦的**調。
這君夢苑絕無虛名,實乃君之所往。
待唐嫵唱到曲末,她緩緩地睜開了眼,舉手用蒲扇擋住了臉頰,只露出了一雙,迷離恍惚,又妖嬈嫵媚的雙眸。
她朝前望去,本想瞧見個為她著迷的公子,卻不想,這一眼竟讓她自己亂了節拍,失了神。
郢王坐在里側,深紫色的暗紋直裰,將他的氣質襯托的清雋高華。
可這樣平靜與深沉的模樣,與這滿屋的酒香和大紅色的房梁湊在一起,便有些格格不入了。
瞧坐在他一旁連詩茵的就明白了。連詩茵已是想盡一切辦法依偎在他身側,但眼皮卻是想抬而不敢抬,生怕多瞧一眼,就讓他生了厭。
唐嫵心覺好笑,她為這樣一位俊美清貴的公子為何出現在這裡,產生了無盡的好奇。
唐嫵一時失神,這眼神還未來得及收回,就引的郢王看過來。
這樣一對視,台上的小姑娘立馬像被人扣住了穴位,動也不能動了。
那人的眼神,便是像玉娘曾形容的那樣,帶著一簇烈火,帶著一絲探究,帶著一絲興致……
這應該是來了興味了。
既亂了拍子,郢王在扶手上輕點節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坐在高處睥睨著她,這樣的目光,更是讓她百般惶恐。
唐嫵咬唇,由下往上地移動著目光。接著,她轉過身子,抬手摘下了頭上的步搖,將一頭黑髮傾瀉到背上。
她想賭一次,賭她的美色,會不會讓這樣一位矜貴的公子有片刻的失神。
她行至他的面前,雙膝向下,緩緩地跪在他身側,她反手將衣襟拉至胸上一寸。還不及他人反應,便將酒觚高高舉起,微微傾斜,將酒水徐徐地倒入了鎖骨之中。
鎖骨乘酒,已是她能做到的極致。
可片刻過去,郢王仍是一動未動,這般狀況,不禁讓唐嫵手裡出了一層接著一層的汗。
隨著連詩茵的一聲輕嗤,她的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其實唐嫵自己也說不清,今日的她怎就會有這般大的膽子,她都不知來者究竟是何人,就敢去動老虎的長須。
她瞧他不動,就只好亮出了自己白嫩的小手,伸爪去勾了那人的手心。
一下一下,不輕也不重。
此時的她早已沒了剛剛的媚氣,剩下的,只有眼裡的祈求,和嘴角的哀怨。
最後,在她近乎絕望的時候,郢王傾身上前,一雙大掌握成拳,架住了她將要倒下的腰身。他溫熱的雙唇輕輕含住了她鎖骨的一側,將「杯中美酒」,如數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