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郢王特意買了兩個正經的丫鬟,送到了喜桐院。
這番舉動使得整個郢王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唐嫵。甚至,她們私下裡都開始傳,說這小娘子真是厲害,怕是再努努力,就要將另一個側妃的位置占了。
但唐嫵聽著這話,心裡卻是打怵的。
這幾日過去,明里他倒是給了她不少的好處,可暗裡她就沒摸到過他的人影兒。
這讓她不禁覺著,這些個錦衣玉食,不過是那一日風流過後,他不想認帳的補償罷了……
唐嫵用完晚膳,便準備沐浴。
新來的丫鬟落英,一邊倒水,一遍問詢道:「夫人今日要用什麼香?」
唐嫵褪去衣裳,一雙光潔瑩白的小腿前後跨入水中,直到身子末入水裡,唐嫵才道:「罷了,今日什麼香都不用了,這便洗洗睡了。」
落英躬身走到唐嫵身後,拿起皂角沾上水,均勻地塗抹在唐嫵的背上。
「夫人這皮膚真好,落英被賣了有三戶人家,見過的小姐也不少,可像夫人這樣全身都跟蛋清一樣的肌膚,可真的是少見。」落英感嘆道。
這話聽著像是誇獎,可唐嫵心裡卻是怎麼聽,怎麼彆扭。
前兩日落英還在心疼她受這恩寵遭了罪,弄了一身的青紫,這倒了今日,竟開始誇讚她皮膚白皙了。
他人不來,她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白皙。
就連沐個浴,都似乎在提醒著她,她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殿下了。
唐嫵心煩意亂,拿起水舀,隨意地澆了一下身上的皂沫,就起了身子。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徑直走到了窗下的軟塌旁,脫了軟鞋,就伏在了上面。
半晌,她伸手打開了一旁的妝奩,拿出了一個水頭上好的翡翠扳指,來回把玩。
這翡翠扳指,還是那日她偷偷從他手上摘下來的。
郢王尊貴,全府上下的物件即便不是御賜之物,也定然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手裡。
就說這扳指,行家一看就知道,這是照著郢王的尺寸做的。
戴在他手上時,嚴絲合縫,等摘下來的時候,也不會夾到一絲肉。
工藝之精湛,令她嘆為觀止。
她將扳指舉過頭頂,屋內的燭光剛好射在了它的內壁上。
顧九娘曾教她,她說要是想要勾住一個人,最笨的法子就是先留住個他的東西。這樣即便他不來,你也能有個理由再去找他。
總不會顯得太主動。
唐嫵看著扳指里的棉絮,回想著那天他跟狼一樣的目光,和咬牙切齒的低吼。
她明明是伺候的他舒了心,可為何他這幾日像完全忘了她這個人一樣?
她輾轉難眠,怎麼想,都想不通。
唐嫵回過頭,看了看一桌子堆滿了的補品,神思恍惚。
自從那日之後,楚側妃就再也沒找過她的麻煩。可她心裡清楚,楚側妃不找自己麻煩,那完全是看在郢王的面子上。
要是她還沒等得寵,就遭了冷落。只怕還不如一開始的時候。
唐嫵再三斟酌,準備明日去找曹管家。
不論如何,她總得將他休沐的日子問清楚。
——
她雖是不入流的狐媚子出身,但王嬤嬤與她說了,凡是知道內情的人,殿下都叫人封了嘴巴,對外,她可再不是什麼賣唱的,而是正經八百的良家妾。
為了良家妾這三個字,唐嫵今日還特意穿了一身格外素淨的白色斜襟暗花雲肩女衫,和一條三藍馬面裙,發間未飾任何華物。
既然入了郢王府,她自然是不能丟了他的人。
唐嫵走到了西稍間敲了敲門,聽裡頭應了一聲,便推開門柔聲道:「曹管家近來,可是看見殿下了?」
·
曹管家放下了手上的算盤,起身道:「小夫人怎麼來這兒了?」
「方才落英收拾屋子,不成想撿到了一件王爺的私物,我想著應該是那日落下的,這才來找了管家。」唐嫵道。
「敢問小夫人是何物?」曹管家為人十分精明,斷不會因為她隨便說點什麼,就去通報殿下。
唐嫵看出了他臉上的懷疑,便連忙從胸口掏出了一個荷包。
她將這荷包遞給曹管家,然後道:「管家打開便是。」
曹管家抽了帶子,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一看,嘆道:「還真是殿下的。」
「那就請曹管家,代我轉交給殿下便是。」
瞧她這風淡雲輕的模樣,倒是輪到曹管家驚訝了。他原想著這唐姨娘,應該就是隨便編造一個由頭來邀寵,沒成想竟是冤枉了她。
「小夫人怎的不親自還給殿下?」
「殿下公務繁忙,我自是不敢去叨擾。況且王嬤嬤說了,王爺住的歲安堂和書房,是我這個做妾的萬萬去不得的,為遵守家規,便只好勞煩曹管家代為轉交了。」
曹總館瞧著手裡的荷包,若有所思。
旁人也就算了,可喜桐院這位,到底是承了君恩的,一時之間,他倒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奴才現在就去稟報殿下,夫人可否能在此多等一會兒?」曹總管再三思考後說道。
聽聞,唐嫵一笑,勾出了嘴角一個梨渦,「管家實在客氣,我自然是可以多等會兒。」
約莫等了一刻鐘,就見曹總館帶著笑意,回了到了西稍間門前。
「夫人,殿下讓您去書房。」唐嫵面不改色,卻是在眼角漏了笑意。
這一趟,來的可真是時候。
——
唐嫵邁著碎步走到了書房門前,將手放到了門環上,猶豫了兩秒,還是輕輕扣了扣門,
「殿下,妾身到了。」
「進來。」這嗓音一如那日的低沉,一出聲,唐嫵的心就跟著顫了一下。
郢王見她進來,便將手中的狼毫放到了一旁的紅珊瑚架上。
唐嫵走上前去,行了個規規矩矩的萬福禮。
她原想著,就算他不會說近來還念著她的話,也至少會問問她的近況。可誰能想到,他開口的時候,竟連一絲溫度都不帶。
「你不是拿走了嗎,怎麼又送回來了?」郢王將玉佩放在了書案上,沉聲道。
「妾身偷拿了殿下的貼身之物,也只是想著耍個聰明,這樣等殿下發現扳指不見了,便會再來尋妾身要,可誰知這扳指竟然如此不爭氣,它不但不得殿下喜歡,還擾的妾身整日裡看著它發呆……」她不傻,自是不會拿唬弄曹管家那一套拿來唬弄殿下,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他問什麼,她就老實答什麼。
要說這一物降一物,還是有道理的。再冷漠的君子,碰上這不著調的小娘子,也沒幾個能沉的住臉的。
郢王伸出手,兩指頭一合,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端詳,然後道:「合著你早就算計好了?嗯?」
唐嫵被他桎梏著,只能小聲嚶嚀,「妾室只不過是想報答殿下。」
郢王輕嗤一聲,「如何報答?」
「妾身是殿下買來的,身份低微,除了想著報答,妾身哪裡還敢奢求其他?妾身有的,無非就是這還算年輕的身子骨,如若連這個殿下都看不上,那妾身只能等著到了人老珠黃時,被這院子裡的涼風吹成肉乾了。」說完,唐嫵就用自己的小手,點點郢王的手,然後嬌聲道:「疼。」
一味的惺惺作態,只會讓男人覺得既是心煩又是無趣。
所以她變了法子,她絕口不提那幾日不見的怨懟,只談這獨守空房的寂寞。
「你這狐媚子功夫,哪學的?」郢王撇眉道。
「妾身進了花樓四年,除了琴棋書畫為日常的課程,邀寵自然也是要定期學習的。」唐嫵咬了咬唇,繼續道:「只不過,媽媽說了,妾身比較有天分。」
話說到這,就連郢王自個兒都認為她是有「真本事」的,不然這一屋子乾淨的書香氣,也不會轉眼間就被換成了她身上的媚氣。
郢王呼吸一窒,他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一絲來自身體的變化。他瞧著書案上放著的資治通鑑和反經,臉部不禁有些僵硬。
他長呼了一口氣,將目光放到別處,隨意拍了拍她的後背,指了一下硯台,然後問道:「會磨墨嗎?」
唐嫵答「會」。
說完,就見她款款走到了書案前方。
她挽起袖口,用指尖試了試水溫,往硯台上倒了些許清水,然後抵著墨條垂直地開始打圈。
力道曲直,快慢適中,輕重有節,郢王一看到就知道,這還真是個會磨的。
磨墨看似容易,但極容易出錯。
比方說,想磨出沒有雜質的墨,就要用晾好的清水,萬不可用熱水和茶水代替,否則後面再是用心,那磨出來的東西也不純了。
再說水量,那也一門學問,多一點便濃,少一點便淡,要真想比例適中,不勤著練習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在你那院子裡學的?」郢外有些意外,這樣的技術,就是他身邊的於楨也是沒有的。
「那倒不是,妾身的父親原是蘇州一位畫家,這點拙技也是打小和他學的。」父親這二字太久不被提起,唐嫵甚至都要覺得,她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了。
郢王皺眉,實有一絲不解。
按說一位畫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靠賣畫賺錢,也應該可以養家餬口,總不至於將女兒賣到京城來……
唐嫵瞧出了他的疑惑,便接著道:「父親想要兒子心切,妾身卻偏生是個女兒家,所以打從妾生下來,就惹了他不愉快。母親一直生不出男兒,鄰里就托人找了道士來看,那老道士說是唐家一家都是木頭命,就妾身是個金命。說金克木,就是因為妾身的八字,才使得唐家斷了後。父親這才一怒之下將我發賣了。」
「那你母親呢?」
「母親自然是事事都以夫為天,見妾身走了,便想著可以懷兒子了吧。」
郢王兩世為人,誠然什麼樣的稀罕事都見過。
有那父慈子不孝的,也有陷害自家兄妹謀家產的,更有弒母抵罪的,這世上沒天理的事,又何止一二?
郢王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緩緩道:「你也是個受過苦的。」
「那殿下……可會心疼妾身?」唐嫵停了手上的活,乖順地望著他。
郢王見她明眸善睞,便直接錯開了她的目光,指了一下她手上的墨條,凜著嗓子道:「繼續,別停。」
作者有話要說:
郢王:為什麼天上總是有星星,為什麼她的眼睛總是亮晶晶。
線線:你繼續裝x,這輩子還能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