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

  清溪再回杭城,已是九月中旬,下了火車,看著來自不同地方的乘客們陸續離開車站,如川流入海般融入這座美麗的大都市,清溪就好像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世界。

  徐老太太、清溪、雲溪、趙師傅是最後一批動身來杭的,孟進叫了黃包車,早早來接站。趙師傅初來乍到,暫且住在徐宅客房,等酒樓事宜定下來了,趙師傅會再賃一處宅子,接秀城的妻兒老小來杭居住。

  傍晚清溪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羅家父子得了報應,徐老太太不用再背負仇恨,看起來更慈眉善目了。林晚音之前真的以為丈夫是被劫匪害死的,婆婆說家裡遇到劫匪都是因為她與顧世欽的舊情,林晚音便一直活在愧疚中,現在真相大白仇也報了,林晚音便也卸下了背負一年的包袱,從此只盼望三個女兒順遂長大,結婚生子。

  「娘,明天周末,韓小姐想請清溪她們姐仨過去做客,您看行嗎?」

  飯後閒聊,林晚音提及了韓瑩的邀請。

  堂堂銀行行長家的小姐喜歡與孫女們交朋友,徐老太太樂見其成,笑著准了,並特意囑咐清溪仔細看著兩個妹妹,不許因為雞毛蒜皮的瑣事與韓瑩吵架。男孩兒淘氣,女孩子們在一起也容易起爭執,徐老太太什麼都考慮到了。

  翌日上午,韓家派了汽車過來,清溪帶著兩個妹妹出發了,因為女孩子們要玩耍,韓瑩無需學琴,林晚音就沒過去,留在家裡孝敬婆婆。徐老太太才不用礙眼的兒媳婦伺候,自己出去與牌友打牌,林晚音難得清閒,索性單獨坐在書房看書。清溪新買了一些企業經營的書籍,林晚音自幼好讀書,家裡有書她就想看看,即便書里的東西她未必會用上。

  韓家,韓瑩熱情地跑到別墅外迎接三個夥伴,她與玉溪年齡相當,兩人最聊得來,對清溪,韓瑩更多的是崇拜佩服,對四歲的雲溪,韓瑩就變成了一個穩重懂事的姐姐,非常喜歡照顧小妹妹。

  出於禮數,韓瑩先帶夥伴們去拜見父親。

  韓戎就在客廳,難得有機會與心愛女人的女兒們相處,韓戎做足了準備,女孩兒們一進來,韓戎就笑了,風流倜儻,好一個儒雅俊朗的翩翩中年大叔。

  清溪覺得,這位韓叔叔很平易近人。

  玉溪心想,韓叔叔笑起來真好看啊,比海報上的電影明星還帥。

  雲溪盯著茶几上的兩碟巧克力,悄悄地吞口水,她喜歡吃巧克力,可祖母三天才給她吃一顆,說是吃多了牙齒會長小蟲子。

  「韓叔叔好。」走到沙發前,清溪領著妹妹們行禮,姐仨都長了一雙酷似林晚音的杏眼,站成一排,就像三朵水靈靈嬌嫩嫩的姐妹花。

  韓戎越看越喜歡,笑容滿面地道:「都坐都坐,不用認生。」

  「謝謝韓叔叔。」眼看韓瑩坐韓戎旁邊了,清溪也帶頭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

  「吃巧克力,這個甜。」韓戎一手端著碟子,一手抓起一把巧克力,先遞給最小的雲溪。

  雲溪想吃,但乖巧地望向長姐。

  清溪笑著勸韓戎:「韓叔叔給雲溪一塊兒就行了,她還小,吃多了容易壞牙。」

  韓戎立即想起女兒小時候確實蛀過牙,就挑了一塊兒給雲溪。

  雲溪接了,韓戎把剩下的一把都塞給玉溪。

  玉溪道謝,然後撿了一塊兒。

  女孩子客氣有禮,韓戎沒再硬塞,也分了清溪一塊兒,就坐回去了。

  沒聊幾句,韓瑩嫌棄父親耽誤她們玩遊戲的時間,逕自邀請清溪姐妹去樓上她的房間玩耍。

  小姑娘們不喜歡中年大叔,韓戎無可奈何,一個人坐在房間看報紙,過了一陣,女孩子們蹬蹬蹬下樓要去花園玩了,韓戎才抓住機會,笑著朝清溪招招手:「清溪過來,叔叔有話問你。」

  清溪猜測,韓戎多半是要打聽秀城的情況,便讓妹妹們先去玩。

  剛剛韓戎已經恭喜過清溪贏得廚神的事了,現在沒有小孩子在身旁,韓戎給清溪倒杯茶水,以長輩的口吻問道:「那日我聽你母親說,你準備在杭城開酒樓?」

  清溪微微驚訝,隨即點頭承認:「是有這個打算,韓叔叔有什麼建議嗎?」

  韓戎笑,背靠沙發,他摸了摸腦頂,看著對面越來越沉穩的女孩道:「酒樓經營上面,叔叔是外行,不過叔叔在杭城有些人脈,可以幫你物色一處適合開酒樓的好地方,清溪若是手頭緊了,也可以隨時跟叔叔開口,叔叔不收你利息。」

  他想直接送一座大酒樓給清溪,但那樣做就等於暴露了自己的心思,韓戎只能提議借款。

  清溪有祖母支持,不缺錢,而酒樓選址是她開徐慶堂的第一步,有著不同的意義,她想親力親為。

  「謝謝韓叔叔,就是,我與祖母已經約好明天一塊兒去相看地段了,我們先挑挑看吧,實在找不到好位置,再勞煩您幫我們出出主意。自從我們搬來杭城,韓叔叔對我們照顧有加,不到迫不得已,我們真的不好意思麻煩您。」

  清溪誠心地感激道。

  韓戎看得出女孩的真心,更看得出來,清溪只是把他當一般關係的長輩,敬重卻生疏。

  他搓搓手,第一次在個十六歲的女孩面前束手無策。

  「韓叔叔有心事?」清溪疑惑地問,總覺得對面的行長在為難什麼。

  韓戎一手扶額,一手撐膝蓋,視線在清溪單純的臉上轉了幾圈,「我喜歡你母親」這六個字,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突然想起一樁生意,這樣,清溪以後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千萬別跟叔叔客氣。」韓戎站了起來,主動結束了今日的談話。

  清溪再次道謝,見韓戎要上樓了,她仔細回憶了一番剛剛的交談,確定自己沒說錯話,清溪就將韓戎的古怪之處拋到腦後,去花園找韓瑩、妹妹們了。

  接下來幾天,清溪與祖母、趙師傅連續在杭城市中心一帶的出租商鋪中尋找適合開酒樓的鋪子。楊老的麵館位於御橋街,地段非常好,只是麵館太小了,兩邊的山居客、西餐廳都不可能出租,更何況,清溪也不想直接開在山居客旁邊,兩家都是酒樓,比起生意來容易鬧出矛盾。

  奔波了四日,清溪、徐老太太、孟師傅終於同時相中了南湖旁邊一家生意蕭條的茶館。舊時候百姓們都愛喝茶聽曲,茶樓面朝南湖,雅致清幽,生意十分不錯,但近年來西餐廳、電影院、咖啡廳等外國來的玩意越來越流行,年輕人都追時興去了,只有老頭老太太們偶爾來喝喝茶,茶樓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故茶樓老闆想賣了虧本的鋪子,換個營生。

  但茶樓老闆要價極貴,開口就是六千大洋,還不許講價。

  徐老太太有這個錢,但她嫌貴,拽走孫女,想晾晾茶樓老闆,換取降價空間。

  結果第二天下午,顧懷修就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信封里除了一封信,還有一張茶樓地契。

  徐老太太看著這張地契,半晌都沒有任何表情。

  願意給女人花錢的男人,不一定真心愛這個女人,但如果一個男人捨不得為某個女人花錢,那他一定是不愛。

  這一年來,顧懷修救過清溪,也幫徐家娘幾個搜集到了羅家的罪證,但徐老太太依然看不透顧懷修對自家孫女究竟是什麼感情,是非卿不娶的真心,還是有錢男人對一個合他心意的美人的寵愛,但這份寵愛早晚都會被另一個更漂亮的女人搶走?

  徐老太太看得透所有人,唯獨看不准顧懷修,可她知道,顧懷修是頭狼,一個費了那麼多心思追求孫女的狼,徐老太太自認她沒有辦法幫孫女躲過去,既然不能躲,不如乾脆答應顧懷修的提親,只要孫女占了顧懷修正妻的名分,便是將來顧懷修娶姨太太,以顧懷修的財勢,孫女也不算吃虧了。

  放下地契,徐老太太展開薄薄的信紙:

  聽聞老太太返杭,略備薄禮,聊表心意,望笑納。

  懷修敬奉。

  徐老太太扯了扯嘴角,管六千大洋叫薄禮,顧老三是在顯擺他有錢嗎?

  徐老太太還真不稀罕這六千大洋,顧老三送孫女金銀首飾那都是小玩意,但酒樓乃徐家祖祖輩輩的傳承,徐老太太絕不會用別人送的鋪子開酒樓,只要酒樓是徐家的,將來就算孫女與顧懷修鬧僵了,孫女也還有經營酒樓這條退路。

  徐老太太去翻自己的小金庫了,然後帶上她壓箱底的一疊鈔票與地契,親自去找顧懷修,出門的時候,她並未知會陪雲溪玩的大孫女。

  顧懷修特意點明茶樓是送徐老太太的,是因為他清楚自己女人的脾氣,清溪絕不肯收下這份價值六千大洋的禮物。現在徐老太太帶著錢過來,聲稱要從他手裡購買地契,顧懷修也相信徐老太太絕非欲迎還拒,因此他一句廢話都沒多說,直接按照徐老太太要求的,收下錢,再在地契上摁了手印。

  男人什麼都不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小女孩可能會被這樣的男人迷戀,徐老太太卻越發看顧懷修不順眼了,她最心儀的孫女婿是顧明嚴那樣嘴甜會討好她的,顧懷修呢,除了錢和權,渾身上下,他還有哪點像個好孫女婿?對她連普通的恭敬都沒有!

  「不勞您送了。」

  買完地契,當顧懷修提出要送她時,徐老太太冷哼著道。

  「禮數如此,老太太請。」顧懷修面無表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徐老太太一聽,胸口更悶了,別看裹了小腳,走起路來竟比顧懷修還快。

  目送黃包車拉著老太太跑遠了,陸鐸忍不住撞了撞舅舅肩膀,幸災樂禍道:「你就不怕老太太一生氣,又不許清溪小姐出來見你?」

  顧懷修看了外甥一眼,轉身進去了。

  徐老太太回去後,將地契交給了孫女。

  地契上寫明了茶樓經手的所有主人,看見顧懷修的名字,清溪愣了愣。

  徐老太太繃著臉解釋了來龍去脈。

  清溪不知道該說什麼,顧懷修的好意她心領了,但她贊同祖母的做法。

  「叫您破費了,等酒樓賺了錢,我加倍還您。」猜到祖母在顧懷修那裡受了氣,清溪聰明地沒有多打聽,而是將祖母按在床上坐著,她撒嬌地給祖母捏肩膀。

  「得了吧,你賺錢給我,將來我死了,還不是要留給你?」憋了一肚子氣,無法朝顧懷修發,發了人家也未必在乎,徐老太太只好往親孫女身上瀉火。瞪著清溪,徐老太太繼續道:「你也不用高興,這座酒樓就是我提前送你的嫁妝,剩下的錢都是玉溪、雲溪的,往後酒樓賺錢賠錢與我無關,我的錢你一分也不用再惦記。」

  清溪跪在祖母身邊賣乖,討好地道:「玉溪、雲溪的嫁妝我來出,不用您費心,祖母每天只管吃喝享受就行了。」

  徐老太太撇撇嘴,有顧懷修那麼個准女婿,不被氣死她就知足了。

  「他眼裡沒我,不許你再見他!」還真被陸鐸猜中了,徐老太太脾氣上來,果然說了這話。

  清溪垂眸,小臉上掠過一絲落寞。

  來杭城的路上,一想到見面後顧懷修會動手動腳,清溪就希望不要見他。可如今她回來好幾天了,顧懷修都沒露過面,一聲招呼也不打,毫無音訊,若非今日從祖母這裡得知顧懷修就在杭城,時時刻刻留意著她們,清溪都要懷疑顧懷修是不是忘了她……

  徐老太太活了這把歲數,哪能看不出少女的心事?

  她怕孫女被顧懷修騙去了心,現在孫女因為顧懷修患得患失,徐老太太卻又心疼了,憐惜地將小姑娘摟到懷裡安慰:「傻丫頭,他前前後後為你花了多少心思,最近不來找你肯定是被正事耽擱了,你別胡思亂想。」

  清溪嗯了聲,她也沒有胡思亂想,就是,偶爾才想他一下。

  為了證明自己並不是那麼在意顧懷修,清溪開始全心投入茶樓改建的規劃,自家就是開酒樓的,清溪怎麼都比毫無經驗的外行人強些,加上有趙師傅幫忙,新酒樓的圖紙很快就畫好了。就在清溪準備挑選工人的時候,就在一個細雨紛紛的上午,顧懷修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這次,信是送給清溪的,認識這麼久,顧懷修第一次正式約她出門。

  清溪心如鹿撞。

  徐老太太聞訊趕來,問孫女信里寫了什麼。

  因為信中沒有任何曖昧的話,清溪大大方方地遞給祖母看。

  顧懷修寫給清溪的信,言語同樣簡練淡漠,只約清溪陪他去看今晚的一場電影,還體貼地標註了電影播放時間,從傍晚七點持續到九點。信的末尾,顧懷修解釋說,他包了整晚的電影院,所以清溪不必擔心被人看見。

  清溪忐忑地觀察祖母,怕祖母不讓她去,畢竟有點晚。

  徐老太太卻想到了今天的雨,下雨天本就人少,電影院還包場,確實適合小情侶秘密約會。

  該死的顧老三,怎麼這麼會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