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隔了一周,陳堯又來了麵館,傍晚生意起來前來的,還點了一碗蝦仁鱔面。

  「大小姐想好用哪三道面了嗎?」陳堯一邊優雅地吃著面,一邊以朋友的身份與清溪交流美食節的參賽項,「杭城本地也有幾家口碑不錯的麵館,不過不是我要奉承你,大小姐的貓耳朵、蟹黃面,杭城應該無人能出其右。」

  清溪聽了,笑著看了眼陳堯面前的碗:「蝦仁鱔面呢?」

  女孩杏眼澄澈瀲灩,俏皮地看著他,意有所指,陳堯搖搖頭,放下筷子道:「朋友一場,我不與你謙虛,單論蝦仁鱔面,我們酒樓魯師傅的手藝當屬第一,別家麵館,你想勝出,機會也沒有貓耳朵、蟹黃面大。」

  清溪當然知道,她做的蟹黃面要比蝦仁鱔面好吃,但父親說過,只有秋季的蟹最正宗美味,不到那個時節,徐慶堂絕不做蟹菜。在這點上,清溪不想違背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那,山居客這次會用蝦仁鱔面參賽嗎?」清溪笑著問,並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陳堯也笑:「叫花雞、醋魚、東坡肉,今年我們做這三樣。」

  按理說,各家酒樓的參賽菜品都是秘密,但山居客是杭城第一酒樓,陳堯敢說,就根本不怕清溪傳出去與否,這也是第一酒樓的底氣。

  面、菜都沒有衝突,清溪鬆了兩口氣,掃眼門口,她也向陳堯交了底:「我準備做一道貓耳朵、一道蝦仁鱔面,另一道,用錢王四喜鼎。」

  陳堯若有所思。

  錢王四喜鼎乃杭城名菜,相傳唐朝天寶元年,錢王巡遊衣錦軍,有鄉鄰鄭重地用王侯鼎食之禮迎接招待錢王,並宰殺老鴨烹煮,輔以出殼的雛鴨置於四角,取老幼同堂,四方同喜之意。從唐朝傳到今日,這道菜的配菜在各地有多種變化,唯有老鴨、鼎盛千百年留存了下來。

  但,據陳堯目前得到的小道消息,已有兩三家酒樓決定用這道菜了,蝦仁鱔面同樣是熱菜……

  俊朗的儒雅男子,眉頭微皺。

  清溪卻坦然道:「這兩道菜,我確實沒有必勝把握,盡力而為吧,輸了,我是小輩,沒什麼顏面可失,就當積累經驗了,若能僥倖獲勝,也能略慰先祖在天之靈。」

  「說得好,大小姐剛入廚行,理當有進取之心,那我便以茶代酒,預祝大小姐心想事成。」陳堯端起茶碗,笑著朝清溪舉杯。

  清溪與他碰了碰茶碗,心情十分愉悅。她在杭城只有兩個可以交流廚藝的親友,楊老擅長麵食,對做菜無甚經驗,而陳堯年齡與她相當,兩人相處時更像朋友,少了幾分拘束,聊什麼都可以暢所欲言。

  晚上回家,清溪立即進了廚房。

  「大小姐,馬上就要燉三小時了。」廚房新聘的王媽笑眯眯地對清溪道,「您不知道,這幾天咱們院子裡的香氣太濃,左鄰右舍都派人打聽咱們做了什麼好吃的呢,還有那野貓,聞著味溜過來,下午我去茅房忘了帶門,回來就見一隻大黃貓在鍋台上蹲著呢,得虧鍋蓋燙,它沒敢下爪。」

  王媽說的繪聲繪色,清溪聽得也津津有味,掀開鍋蓋,濃郁的燉鴨香撲面而來。

  為了這道菜,清溪特意買了兩個鼎,菜都好了,清溪起鍋裝盤,然後她去挑帘子,王媽小心翼翼地端著重重的鼎,去了堂屋。

  徐老太太、林晚音、玉溪、雲溪早就坐下等著了,清溪負責做菜,她們娘幾個負責品評。

  大鼎當中,湯汁油而不膩,小火慢燉三小時的老鴨還是完完整整的樣子,絲毫未垮,火腿乃上等的金華火腿,切成絲鋪在上面。海參也是最頂級的貨色,四角分別擺著一隻喜蛋,寓意老幼同堂,四方同喜。

  色香味,色、香上挑不出任何錯。

  哪怕已經連續吃了一周,雲溪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口水,期待地望著祖母。

  徐老太太點點頭。

  林晚音離開座位,用公筷給婆母、女兒們分菜。

  「好吃!」不管吃多少次,不管吃什麼,雲溪永遠是這兩個字誇讚。

  清溪笑著看向二妹妹。

  玉溪舔舔嘴唇,努力表現地比小妹妹更有水平一些:「鴨肉入口即化,湯鮮香濃郁,比昨天更上一層樓了。」說完,小丫頭還朝姐姐豎起了大拇指。

  林晚音沒那麼誇張,只自豪地看著長女:「清溪廚藝更好了。」

  清溪很高興,但對於來自親人的讚美,她不敢全信,緊張地看著說話最有權威的祖母。在清溪看來,祖母特別挑食,比什麼杭城酒樓協會的三大會長難對付多了。

  兒媳婦、孫女們亂夸的時候,徐老太太還在慢悠悠地嘗肉品湯,鴨肉、火腿、海參、喜蛋、嫩綠的菜芯都吃過,徐老太太拿起勺子,細細地砸吧了一口湯,最後又拿出帕子擦擦嘴,然後才在清溪等人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道:「確實很不錯,滿分一百的話,我給九十五分。」

  玉溪、雲溪都笑了,昨天祖母給長姐打了九十分,一下子進步五分了呢。

  清溪小臉卻垮了下來,她按照祖母的挑剔改了一日又一日,為什麼還做不到一百分?

  「祖母,您說吧,我明天繼續改。」短暫的頹廢后,清溪重新打起精神道。

  先挑剔再給孫女建議,這就是徐老太太幫助孫女學廚的方式,所以她批評孫女的不足時從來都不會委婉。但今晚,瞅著鼎里已經被她們大卸八塊的老鴨,徐老太太卻為難起來,因為她也不確定,她即將出口的建議,到底是不是真正能幫孫女獲得滿分的那個正確答案。

  「你們都下去。」涉及到徐慶堂的一個秘方,徐老太太謹慎地道。

  林晚音立即將兩個小女兒領走了。

  清溪主動坐到祖母身邊。

  徐老太太拉著大孫女的手,指著鼎里的湯水道:「咱們徐家祖居秀城,這道菜的湯水從來都是取自月泉,還有咱們家泡茶的水,都是月泉水。」

  清溪心中一動,月泉泉水清冽甘醇,她只知道可以泡茶,卻不知這道菜用的也是月泉水。

  「我,我派人回秀城取水來?」清溪想了想,提議道。

  徐老太太嗔了小女孩一眼:「你傻不傻?泉水貴在新鮮,咱們家每天泡茶的水都是新打來的,杭城、秀城隔了這麼遠,就算你派人去秀城取水,一路過來,那水的鮮味兒也會損了。」

  新鮮……

  清溪忽然想起,那次顧懷修帶她去竹林散步,兩人遇到的清澈溪流。

  是啊,杭城人傑地靈,龍井、虎泉都是一等一的好水,做湯的話,未必會比家鄉的月湖差。

  「祖母,明天開始,我換用這邊的泉水,一天換一處,您幫我挑挑哪裡的水最好。」清溪鬥志昂揚地道。

  徐老太太點頭,補充道:「對外就說我要泡茶用。」

  清溪明白,該保密的還得保密。

  夜深人靜,幾百里地外的秀城,也有人在竊竊私語。

  「父親,聽說那丫頭要參加杭城的美食節選拔,咱們是不是跟舅舅說一聲,讓他別給她機會?」

  燈光昏暗的書房,穿長衫的中年男人低聲對灰白頭髮的老者說。

  老者摸摸鬍子,沉吟不語。

  中年男人急了,攥著茶碗哼道:「她開麵館的時候,您說一個丫頭成不了多大氣候,叫她賺點小錢就是了,不必放在心上,結果呢?徐慶堂上了杭城的日報,生意越來越火,今年開始,那丫頭頻繁購買麵館不需要的食材,擺明是要認真學廚完成她當日的誓言,興許這次又想趁美食節打響徐慶堂做菜的名聲,父親若是再不管,恐怕將來會養虎為患啊。對了,您還別瞧不起女人,古往今來,多少事都是壞在女人頭上的,那個武則天,人家還當女皇帝……」

  灰白頭髮的老者突然一拍桌子,厲聲道:「行了,說別人有什麼用?無論什麼行業,光靠打壓永遠出不了頭,因為壓下去東邊的,還有西邊的會起來,你能保證西邊的也像東邊的那麼好對付?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想立於不敗之地,得把自己的手藝練起來,別人強你就比他更強,而不是誰比你強就殺誰!」

  中年男人脖子一縮,不吭聲了,半晌才悶悶道:「那杭城的事,咱們就不管了?」

  灰白頭髮的老者抿抿嘴唇,閉上眼睛道:「今晚我會寫信,明早你派人送過去。」

  中年男人總算滿意了,立即答應下來。

  翌日,有人坐上前往秀城的火車,將老者的親筆書信送到了杭城江家。

  杭城三大酒樓,山居客穩居第一,碧海潮常年第二,聽濤坊萬年探花,三家家主便是酒樓協會的三大會長,其中江會長,正是碧海潮的東家。

  看完妻兄的信,江會長搖搖頭,一邊將信遞給妻子羅老太太,一邊嘆息著道:「一山難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啊。」他不恥妻兄打壓對手的方式,但,妻兄被徐慶堂壓了那麼多年,他也理解妻兄的鬱悶與不甘。

  羅老太太哼了哼,丟了信道:「少扯三國,這個忙你幫不幫?」

  江會長失笑:「舉手之勞,豈有不幫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