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魌先生的鄙夷

  任元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緊閉的廳門,傳到院裡眾人耳中。

  「好詩好詩!」馮書生忍不住在外頭大聲道:「二少爺繼『山不在高』後,又出佳作啊!」

  劉大少爺也通些文墨,跟著高聲捧哏道:「真不愧文採風流謝家子啊!」

  長樂馮氏和彭城劉氏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起鬨架秧子的底氣還是有的。

  眾里正雖然不通詩文,卻通人性,也紛紛朝著屋裡嚷嚷道:「高高高!我們就服二少爺!」

  就連廳堂中的謝積,也附耳小聲道:「阿父,這詩造詣太深了,哪怕天生的文學之才,沒個十年之功,也做不出來啊。」

  「嗯……」謝縣尉點點頭,對著任元綻開笑容道:「賢侄這丑一獻可好,江南文壇無人敢稱美了。」

  「這麼說,十六叔認可小侄了?」任元淡淡一笑,心中卻問候他十八代祖宗。這老陰幣逼得自己,都得請駱賓王上身了。

  「認可了,當然認可了。」謝縣尉笑容愈盛,摘下漆紗籠冠,指著自己稀疏的頂發道:「只不過十六叔既不是南冠客,也還沒白頭呢,回頭改改這兩句哈。」

  「好說好說,不過是為了對仗,硬湊而已。」任元自然無不應允。能過去這一關,給他改成『綠帽客』、『狗頭嗔』又何妨?

  ~~

  就在任元以為,這下終於過關的時候,緊閉的廳門忽然無聲自開,一個穿著黑袍的死人臉,陰氣森森地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拎了一口帶著土漬的木箱子。

  看到那口木箱,任元瞳孔猛地一縮,知道又有麻煩了。

  那死人臉剛要開口,謝縣尉卻一抬手,給謝積遞了個眼色。

  謝公子便出去將院子裡的鄉官里正轟走,從外頭關上門,守在門口。

  謝縣尉這才皮笑肉不笑道:「賢侄,介紹一下,這位是魌先生。」

  任元只好行禮如儀。

  魌先生點點頭,饒有興趣地審視著任元道:「你很好,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

  「先生的誇獎好特別,不過還是多謝。」任元強笑一聲。他此時能笑出來,心理素質簡直就強得可怕了。

  因為那口木箱子,正是當初他和師姐在正房密庫中找到的。但誰也不知道這是啥玩意,看著又很危險,師姐就帶到大山深處,讓穿山甲挖了個幾十丈的深坑埋了進去。

  任元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玩意兒呢,但那魌先生居然又把它找回來了!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見過這口箱子嗎?」這時,謝縣尉幽幽問道。

  「沒有。」任元忙搖頭道:「十六叔,這是什麼東西?」

  「好吧,就當你不知道吧。」謝縣尉一臉慈祥的笑容,指著那口箱子道:

  「十六叔再給你介紹一遍。這口箱子呢,裡頭有六個罈子。兩個月前是我親手交給你阿父的。讓他回鄉後隨便找六個村子,投到井裡去。」

  他的語氣平淡的像在說一件日常公務。

  「這麼簡單的任務,結果左等右等,我都去趟前線回來了,居然還不見動靜。叔叔我也只好,跟這位魌先生一起過來看看。」

  說著謝縣尉又指了指魌先生道:「哦對了,這些罈子都是他給我的,裡頭的東西不是死物,所以用沒用過,現在哪裡,魌先生都是有感應的,結果就在……」

  魌先生接過話頭道:「就被埋在北面的深山裡頭,害的孩子們好一個找。埋的那叫一個深啊,我四個孩子一起上陣,指甲都挖斷了,才把它重新挖出來。」

  「賢侄,你說這是為什麼呢?」謝縣尉回頭看向任元,笑容里藏著殺人的刀。

  「啊?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啊。」好在任元已經免疫了。

  「算了,俗話說『人死帳消』,就不追究你阿父的責任了。」謝縣尉說著,不知第幾次話鋒一轉道:

  「但還有句話叫『父債子償』,現在莊子在你手裡,這事兒就得你來辦了。」

  「這裡頭到底是啥東西啊,十六叔總得先跟我說吧?不然侄兒怕辦不好啊。」任元怯生生道。

  「當初我回答你阿父的話,『想要活得久一點,不該問的事別問』,也一樣送給你。」謝縣尉說著把麵皮一沉,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只聽他厲聲道:

  「我再給你最後七天時間!醜話說在前頭,七天後搞不定,就給我滾出謝家莊去!」

  頓一下,他走到任元身前,想要給這青年些威壓,卻發現對方站直了比自己還高。只好仰頭冷聲道:

  「別以為我做不到!這謝家莊是我們謝家的公業,不是你一家的私產,我即是你叔叔,又是謝家在本縣的管事,完全有資格把你攆出去。」

  任元好像被嚇住了,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這時魌先生舔了舔舌頭,忽然對任元笑道:「不要怕,被趕出莊子,我要你。」

  「他會把你炮製成活殭屍的。」謝縣尉怕任元真信了他,便恐嚇道:「讓你變得魂魄不全,皮潰肉爛,人不人鬼不鬼,比下十八層地獄還可怕。」

  「……」任元臉上怕極了,心裡頭卻有點小竊喜,終於聽到點有用的東西。

  ~~

  謝家莊的內院被摧毀後,任元一直以熱喪期間,不宜動土為由,拖著沒有重建。

  所以謝縣尉和魌先生沒有留宿,連夜離開了謝家莊。

  「費那些事兒幹什麼?」路上,魌先生再次抗議道:「來都來了,這點活自己幹了不行嗎,非得過他那一手?」

  「這麼大的事兒,當然要避嫌了,我不想朝廷追查下來,給自己和族裡惹麻煩。」謝縣尉皺眉道。

  「那小子也姓謝,他幹了就不給謝家惹麻煩了?」魌先生又問道。

  「要是朝廷查到他頭上,我就宣布他不是謝家人,而是殺害堂兄一家的兇手,又意圖謀害整個訪仙鄉。誰敢往我謝家頭上潑髒水?!」謝縣尉冷笑道。

  「那他要是不干呢?」魌先生追問道。

  「我已經說過了。」謝縣尉幽幽道。

  「哦,那就把他攆走,然後謝家莊就是你爺們的了?」魌先生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道:「我要收回我的話,咱們可不是一類人,你們比我噁心多了。」

  「你少廢話!」謝積憤怒拔刀,敢對謝家人如此無禮,已有取死之道。

  卻見一條戴著籮筐斗笠的黑影,倏然閃到他面前,伸出一隻漆黑腐爛的手,握住了那柄鋒利的環首刀,繼而一把掰成兩截。

  謝積也不是白給的,一挺手中斷刀,捅在那殭屍身上,卻鐺的一聲,如中金石。

  那殭屍又舉爪朝謝積的脖子抓去,謝積根本躲避不及,眼看就要喪命當場,他脖子上卻白光一閃,把活殭屍震得身子後仰,虎口都裂開了。

  那是謝家長輩給謝積的護身玉符起了作用。不過擋下這一擊,玉符也碎成了兩截。

  「怎麼,你要火併不成?!」謝縣尉一把將兒子拉到身後,怒視著魌先生。

  他手下的官差見狀,也紛紛拔出刀來,成扇形圍上來。

  「你看,又賊喊捉賊。」魌先生輕蔑地啐一口,帶著四個孩子徑直離去。

  「懶得跟你為伍,七天後我自會來的!」他們的步伐看著不快,但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魌先生的嘲諷聲。

  ps.大聲求月票啊,同志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