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三月二十五這一日,吃過了雞蛋糕,杜家主僕二人終於開始為第二天的出行做準備了。
這天傍晚,杜惜找羅用談話,羅用還當他是要提前跟自己道別呢,結果這傢伙一開口,原本已經十分岌岌可危的貴族形象頓時便落到了地上。
「你是說……賒帳?」羅用這回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那可是京兆杜氏啊,知不知道李世民身邊有個叫杜如晦的大官,沒錯就是他們家,像這種事,就算是羅三郎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鄉下讀書郎,從前也是聽人說過的。
「三郎可是不信我?」那傢伙問道。
「有幸瞻仰京兆杜氏家中郎君,這還是頭一回。」羅用嘴上說得比較客氣,心裡想的就沒那麼客氣了。咱這可是頭一回見面啊兄弟,我知道你是誰啊,萬一是騙子呢?
「如此……」對方一臉遺憾。
「如此,便留一信物予我吧。」所謂做人留一線,羅用瞅著這傢伙應該還是京兆杜氏的人錯不了,這年頭畢竟也沒有那麼多騙子,再說那風度那氣質怎麼看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既如此,還是和他保持友好往來的關係比較好。
那杜七郎一聽說對方要信物,便伸手在身上摸了摸,結果竟然也沒摸到什麼值錢的東西,然後他想了想,就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佩取下來遞給了羅用:「此物,三郎須得替我好生保管。」
羅用接過那塊猶帶體溫的玉佩,心中略感怪異,不過這玉確實是一塊好玉,於是他便放心收下了,之後那杜惜再跟他說要賒點這個那個的,羅用也都答應得比較爽快。
此次西坡村之行,杜七郎可謂是滿載而歸,光襪子就弄來六十雙,墊子也要了三十對,另外又往車上搬了一大罈子腐乳。
「謝逵啊。」杜七郎在車內喚他家僕從。
「甚事?」謝逵這時候正在前面趕車,他家郎君說了,要快馬加鞭趕回長安城,回去晚了天氣暖了這些襪子就不受待見了,雖說留到今年秋冬再拿出來也是一樣,奈何杜七郎並沒有那樣好的耐性。
「等回到長安城,把這些東西換成現錢,我就出資給你在坊內開一家炸醬麵鋪如何?」杜七郎說道。
「給我開的?」謝逵不信。
「我們一起開,我出資你出力。」杜七郎說道。
「要喊我做活你便直說。」謝逵不給面子道。
「待我們賣炸醬麵掙了錢,到時候再多收點羊毛,對了,今天早上我叫你偷偷瞅一眼那羅二娘的屋子,你瞅了沒有?」杜七郎轉移話題。
「啥也沒瞅著,還吃了一記白眼。」謝逵鬱悶道。
「那羅二娘白你了?」看起來不像啊。
「是他們家四娘。」謝逵道。
「哈哈哈!那小娘子倒是個潑辣的。」杜七郎幸災樂禍:「沒瞅著也無事,我們可以先囤些羊毛,待將來……」
杜七郎這一路很是暢想了一番屯羊毛髮大財的美好錢途,他卻不知,織那毛線襪子所用的羊絨,就只有冬日裡才有,待到開春之後,隨著氣溫升高,山羊也就漸漸褪絨了,只剩下一身羊毛,沒有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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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時候,那朔州的趙琛把第二批羊毛也給運了過來,這也是今年的最後一批了,他早前就讓家中下人前往草原去收購羊毛,上回過來羅用這邊的時候,這些收羊毛的手下還沒能趕回朔州城,這回倒是趕上了。
看著那一牛車一牛車的羊毛,羅用也很高興,這麼多的羊毛,應是足夠他消耗大半年了,做出來的東西,到時候想來應該能賣不少錢。
這一回杜惜主僕只留了三貫錢,就從他這裡搬走了那麼多東西,羅用也不是不心疼的。
要不是因為對方是京兆杜氏的人,要不是自己想讓他趕在春季結束之前幫忙把襪子推廣出去,羅用絕對不能這麼輕易就讓他賒帳,有玉佩壓在這裡也是一樣,橫豎他又不能真拿這個東西去換錢。
現在GG已經有人去打了,材料也已經到位,羅用這心裡頭就比較安定了。就算現在手頭上流動資金少了點,賺錢肯定也是早晚的事。
讓他沒想到的是,趙琛這回竟然不要腐乳要大醬,上回他不是說腐乳的名聲已經傳到他們朔州城去了,所以這東西比較值錢嗎?怎的這回又不要腐乳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傢伙竟也是想要賣炸醬麵,認為把大醬加工成炸醬麵再賣出去,利潤應該更高,而且說不定還能經營出一家有口碑的老店。
而且他還和羅用說,自己這一次並不把所有大醬拿走,因為擔心拿太多回去放壞了。所以他這一次就只拿一部分回去,等到差不多用完的時候,再讓僕從趕著馬車過來取。
羅用聽著,卻感覺並不靠譜,路途遙遠,成本太大。
「大郎此來,在路上花費了多少時日?」羅用問趙琛道。
「二十一日。」趙琛苦笑,自從頭一回來到西坡村,見識過羅家這幾樣好東西以後,他就不停在離石縣與朔州城之間奔波,這幾個月,幾乎所有時間都被他花費在了路上。
羅用默然,趙琛就算不說,他也能猜到對方這一路過來的辛苦,在這個工業技術不發達的年代,一切都要依靠人力畜力,長途跋涉,自然是十分艱難。
「如此,我便將這豆醬的製法傳授於你,如何?」羅用說道。
「當真?」趙琛睜大了眼睛,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不自覺攥成拳頭。
「自然。」羅用說道:「只是在之後的兩年,你須得繼續向我供應羊毛,只要和今年一樣多的數量便好,換取羊毛所需的腐乳,我也會提前準備好。」
「如此,便謝過三郎了!」趙琛起身,像羅用拱手作揖。
「明後年羊毛若是漲價,你也須得記得今日的承諾才好。」羅用也站起來,伸手托起對方的手臂。
「那是自然。」
趙琛家裡也是做買賣的,自打見過羅用做出來的羊毛氈坐墊以後,他就猜想之後羊毛這個東西肯定會漲價,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其他人收購羊毛,所以這一批貨,他依舊送來羅用這裡。
但是等到今年秋冬,別處若是有人能出得起更好的價錢,那他們趙家肯定就會選擇和新客戶做交易。
只不過在今日之後,情況又有了變化,既然答應羅用明後年依舊會向他供應這麼多的羊毛,他就肯定會做到,至於其他買家,那就要看到時候他家收來的羊毛有沒有富餘了。
他們朔州趙氏雖然比不得那些太原長安的大家族,但也是在草原上經營多年,要說和牧民打交道,他們就比別人更有優勢,明年後年就算羊毛漲價,對他們來說,想要收購這麼多的羊毛,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大問題,實在不行,就派幾個人到草原深處去走一趟。
之後幾天,趙琛就開始和羅用學做醬,而他帶來的那些手下,則出去收糧去了。
離石縣這邊的糧價還是比較便宜,比朔州太原都要便宜一些,他們這千里迢迢的趕著牛車過來了,空車回去太不划算,好歹運些價格低廉的糧食回去,就算是運到太原城去倒賣,多少也能賺一筆。
至於住宿,剛好羅家附近那個院子也修好了,這些天便讓他們都住在那裡,只要在屋裡多鋪幾張床,擠一擠
便能住下。出門在外的,這些人也都沒有那麼多講究,能在這村子裡休整幾日,吃得飽睡得香,就比在路途中的時候強了不知道多少。
待到這一行人離去,時間已經是四月中旬,春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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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四月飛花,正是踏青好時節。
近日城中士族子弟人人皆知,那杜七郎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些色彩各異質地柔軟的襪子,聽說十分地保暖,若是穿上那樣的襪子再套上一雙皮靴,那腳底下就跟揣個暖爐似的。
只是那杜七郎說自己總共也才弄回來沒幾雙,輕易不肯分給別人,然後近兩日就有一些人拿著禮物找他換襪子去了,有人換著了,有人卻沒換著,不知是拿去的東西不合那杜七郎的心意,還是拿東西的人不合杜七郎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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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俊林的舅舅姓候名藺,就職弘文館,任校書一職,從九品上。
雖為微末小官,但好歹也算是在這長安城立住了腳,早前又把他那外甥給接了過來,打算放在身邊好好培養。
這一日,侯藺也像往常一樣去弘文館上班,他自覺並無什麼不妥,只不知為何,不少同僚和弘文館中的學生,卻個個都盯著他看,看的侯藺心中一陣納悶。
平日裡百般表現都不見有人這麼注意他,今天他也什麼都沒做啊,一個個的都盯著他看什麼呢。
「候校書,來來,我們問你個事。」
「甚事?」
如此這般一番交流過後,侯藺總算是弄明白了,原來這些人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腳上那雙襪子。
近些時日他花費了許多功夫在自家那外甥身上,也不怎麼跟這些人出去交際飲酒,消息倒是有些滯後了,那杜七郎的事情,竟是到現在才第一次聽說。
現在他們的這些同僚們就問他了,是不是知道這個襪子的出處,能不能幫他們一人也弄一雙過來,至於為什麼,那自然是為了出風頭了。
在這個年代,選官大多是不靠科舉的,科舉制度在這裡還只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北鼻,根本不是那些士族大家的對手。這時候的人想當官,一個是靠家庭背景,還有一個就是靠名聲了,名聲越響的人越容易得到上層的關注,然後就越有機會出頭。
同僚們既然都這麼說了,侯藺自然也不好推拒,事實上他也不想推拒,因為他既想和同僚們打好關係,又想出風頭。
然後這一天晚上,侯藺回到家中以後就對喬俊林說了,他和他的幾位同僚商量好了,要安排兩個僕從去西坡村買襪子,叫喬俊林最好給他們一個信物,免得等人到了那邊,又生出別的波折來。
「這一來一回,怕是就要入夏了。」喬俊林抓了抓頭髮,他這時候正啃書本啃到頭昏腦漲,完全想不通這些長安人究竟想幹什麼。
「無礙。」候校書表示入夏也不妨礙他們要穿羊毛襪決心。
至於信物什麼的,喬俊林伸手摸了摸懷中那張紙條,想想又有點不捨得,於是他便彎腰把自己腳上穿著的那雙襪子脫下來,給他舅舅遞過去。
「……」候校書默了默,伸手接過了那雙襪子。
這樣的襪子他自己也有一雙,但他卻並不打算拿去給人當信物,因為他還得接著穿啊,京兆杜氏家的七郎可是長安城中的風流人物,那杜七郎有的東西他也有,這是一件多麼露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