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帶著無意中在曲老爺子面前坑了曲朝越一把的愧疚,蘇慕斯在回來的路上順手剪了幾支山茶花。

  怕影響到曲朝越辦公,蘇慕斯特意輕手輕腳地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裡沒人,電腦屏幕還亮著,可見他剛走開不久。

  蘇慕斯將花插進書桌上小巧的瓷花瓶里,看了兩眼,覺得不太滿意,又拿剪刀剪掉雜葉,細緻打理了一番。花葉相稱,甚是好看。

  曲朝越辦公累了,抬眸看一眼花草,眼睛也會舒服一些吧。就當借花獻佛了。

  臨走前,她撕下一張便簽紙,寫了幾個字,貼在他的電腦屏幕上。

  蘇慕斯走後不久,曲朝越端著咖啡踏進書房,一進門就聞到清新的花香。他一眼就捕捉到花香的來源。

  整個曲宅里,有這個閒情雅致做這件事的人,只有她了。

  看樣子她是不生氣了。

  曲朝越坐下,看到正對自己的屏幕上貼著一張便簽紙,上面寫著幾個字:別老盯著屏幕,累了就看看花:)

  紙上的字跡清雋秀麗,曲朝越驀地想起一個詞:字如其人

  曲朝越撕下便簽,拇指剛好摁在畫的笑臉上。似乎是被感染了情緒,他眼底含著不甚明顯的笑意。

  視線落到屏幕上的策劃案,他立刻進入工作狀態。滑鼠隨著瀏覽的速度滾動的兩頁。

  忽然就靜不下心來了。

  他驀地停住,視線落到桌上的花。

  天色漸晚,書房的光線漸暗,花的顏色沒白日看上去那麼鮮艷了。

  曲朝越滑鼠移到右上角,關掉文檔。罷了,今天就到這吧。

  ***

  曲朝越剛打開書房的門,一道黑影跑過來,和他撞了個正著。

  忽略胸膛受到衝擊的不適感,曲朝越下意識擁住這個橫衝直撞的丫頭:「怎麼了?」

  「看到我的玩偶掛件了嗎?」蘇慕斯退開兩步,急急地問。

  她的鼻子紅紅的,想必是剛撞到了。

  曲朝越:「什麼掛件?」,又不忘關注她的鼻子:「撞疼了嗎?」

  蘇慕斯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她現在腦子一團亂。當看到包包拉鏈上只剩下吊環,而媽媽留給自己的玩偶掛件不見蹤影時,她感覺天都塌了。

  「就是我掛在包包的掛件,一個穿禮服的小玩偶。」蘇慕斯比劃著名。

  知道她要進來,曲朝越側身給她讓了位置。

  蘇慕斯徑直進門,快速掃了一圈地板,又翻找了他的桌面,還蹲到桌下找了找,不放過每一個死角。

  但是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掛件。

  桌面原本分門別類的文件被翻得一團亂,曲朝越一點也不在意,輕聲:「別急,你仔細回憶一下今天去過的地方。」

  蘇慕斯一頓,她已經將曲宅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過了,全都沒找到。那隻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了,那就是落在外面了。

  菜園,她今天去了菜園!

  蘇慕斯急急忙忙跑出去。

  曲朝越不假思索地跟上。

  蘇慕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菜園。現在天色漸暗,等天黑了就更難找了。

  那個掛件是一個穿著禮服裙的小玩偶,和蘇慕斯的掌心一般大小,如果落在地上,只要仔細看絕不會錯過。

  但沒有,哪裡都沒有找到掛件的蹤影。

  怎麼會沒有呢?她也就下午在菜園的時候動作比較大,掛件最有可能是那時候不小心掉的。

  也許是光線暗了,她看得不太清楚所以錯過了。

  蘇慕斯又從頭開始找起,弓著腰仔仔細細地搜尋。每多走過一寸土地,她的心就多下沉一分。

  沉甸甸的心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那可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了。

  她已經沒有媽媽了,連這點念想都要失去了嗎?

  夕陽完全落下,最後一絲自然的光線消失了。

  黑夜降臨,即使開了燈,依然驅不散濃厚的陰影。

  這下更沒有找到的希望了。

  就在蘇慕斯瀕臨絕望之際,一直默默跟著的曲朝越拉住她:「別找了,這裡沒有。」

  「不可能沒有的,我今天只來過這裡。」蘇慕斯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明顯的哭腔。

  借著月光,曲朝越發現她眼眶微紅。

  他握著她的手驀地一緊。

  「如果找不到怎麼辦?」蘇慕斯鼻腔酸脹,一想到媽媽留給自己唯一的念想也要徹底失去了,她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

  她忽然有個荒謬的聯想,如果她找不到這個玩偶,就再也找不到媽媽了。

  這個結果她承受不起。

  曲朝越注視著她:「你再好好想想,你沒有去過別的地方了嗎?」

  「沒有,只有這裡了。明明都找過了,怎麼會沒有?不可能沒有的。我今天來了菜園,之後就回去曲宅,去過你的書房,書房我也找過了。」蘇慕斯急得語無倫次。

  書房!曲朝越驀地想起那簇山茶花:「山茶花,你去過山茶花林?」

  蘇慕斯幾近熄滅的希望忽然又被點燃了:「對。」

  回來的路上見到紅艷的山茶花燃遍了整個山林,頓覺賞心悅目。忽然就想帶一些回去給曲朝越看看,便在花林里挑揀了幾枝。

  她太著急了,著急到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竟忽略了這個地方。

  曲朝越其實也在反省自己。他本該第一時間想起山茶花這個關鍵線索,但自從蘇慕斯焦急到暈頭轉向開始,他似乎也不知不覺被影響,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不知所蹤,竟靜不下心來思考。

  他以前從不會這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情緒潛移默化地被她左右了?

  蘇慕斯急匆匆往花林跑去。曲朝越保持落後兩步的距離跟著。

  山路往下的台階陡峭,她情緒激動,腳步不穩。

  曲朝越見她似乎踉蹌了一下,腦海的思緒戛然而止,皺眉道:「慢點。」

  她充耳不聞,腳下速度不減。

  曲朝越沒有心思再想剛才的問題了,他加快腳步,護在她身邊。

  山茶花林的地上落了許多花葉,紅綠相間,和泥土混為一體,在夜色下難以分辨。

  蘇慕斯彎著腰,打著手電筒找,遇到堆疊得厚的花葉,還會用手扒拉開。她怕掛件被壓在花瓣下,一不留神就錯過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蘇慕斯也不知找了多久。

  從遠處看,黑壓壓的山茶花林里只有兩個光團在慢慢蠕動。

  不知過了多久,蘇慕斯忽然聽到一聲:「找到了。」

  蘇慕斯覺得,曲朝越的聲音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動聽。

  曲朝越大步走近,手裡握著一個東西。

  蘇慕斯急切地奔向他。

  曲朝越攤開手心,一個小巧的小女孩玩偶靜靜地躺在他手中。

  這個玩偶仿佛剛剛風塵僕僕歸來,她的小禮服皺巴巴的,頭髮亂了,幾縷髮絲翹了起來。玩偶的臉沾了塵土,有點灰撲撲的。

  當然,蘇慕斯現在看起來也沒比它好多少。她似乎是偷偷哭過,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她手上沾滿了泥土,髒兮兮的。而臉頰灰色的污痕,是她剛才擦淚時不小心蹭上的。

  此刻她顧不得擦乾淨手,也忽略了曲朝越的潔癖,急切地從他手中拿過玩偶。

  手上的泥土不可避免地蹭到曲朝越的掌心。

  曲朝越沒有說什麼。他全副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蘇慕斯哭過這件事上。她哭的時候無聲無息,他都沒有發現。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大拇指揩去她臉上沾到的灰。

  蘇慕斯沒有注意他的動作。她低著頭給玩偶理好禮服,又重新給她扎頭髮,嘴裡嘟囔著:「都髒了。」

  失而復得,她的心裡萬物復甦,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回歸了,甚至有力氣發牢騷了。

  不知是因為東西找到了的成就感,還是受她情緒影響,曲朝越莫名地感到剛才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看了看蘇慕斯手裡的玩偶:「這小女孩挺可愛。」

  蘇慕斯小聲反問:「灰撲撲的,哪裡可愛了?」

  許是此情此景和回憶有太多關聯的細節,曲朝越驀地想起當年她沾了灰的小臉蛋和笑得彎成月牙的明亮眸子。

  他脫口而出:「可愛,和你小時候一樣。」

  蘇慕斯眼皮都沒抬,低頭用衣袖擦拭小玩偶的臉:「說得好像你見過小時候的我一樣。」

  曲朝越一噎。

  蘇慕斯嘴裡叨叨著:「說起我小時候,見過我的叔叔阿姨都誇我長得可愛。他們說我特別愛學著大人說話,像個複讀機,而且記憶力特別好,基本不會說錯。」

  曲朝越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記憶力好?」

  蘇慕斯抬頭和他對視,自豪道:「當然。真不是我自誇,我雖然比不過你天才神童的智商,但我記性很不錯。幼兒園認識的小朋友名字我到現在還記得呢!大寶、玉玉、紅紅、楠楠,哦還有隔壁班的小明,每天午睡都尿床,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呢。」

  想到這些,她心情更好了,笑聲清脆。

  與她相反,曲朝越卻感到胸悶氣短。

  連幼兒園小朋友都記得,唯獨不記得他的名字。曲朝越三個字,還沒隔壁尿床的小明份量重嗎???

  蘇慕斯:「不過這個玩偶倒真是照著我小時候的模樣做的,嘻嘻。哎,小時候你真的見過我嗎?」

  曲朝越:「你說呢?」

  他看上去面色如常,蘇慕斯完全沒體會到這個反問句包含著點涼颼颼的味道。

  曲家培養曲朝越走的是精英教育路線,他從小到大的經歷就沒有和她有一個重合的地方,怎麼可能見過?

  蘇慕斯得出結論:「如果小時候見過,以我的記性,怎麼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嘁,我知道了,你就是隨便說說。」

  曲朝越呼吸一滯,悶不做聲。他從未見過如此盲目自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