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淨沙 所感
誰言生事蕭疏?世情原是窮途。
二者何須盡書?莫談歸處,此時風雨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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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槐樹有鬼,柳樹成精,又怎知樹本長於天地,食日月,其性最朴,但因其居處近人,所以從生到死,看了不少人世流轉,自然而然地某些靈性稍高者便有了些許人性。
再若沉浸於世態炎涼,箇中愁苦,或於修煉途中得了某些恩惠,便難免動了道心,生了妄念,從而惹出許多事端來。
只是作為行走於世間主宰的人都不能解脫的某些情感,又何況是個初出茅廬的以拙樸著稱的小妖精呢!
清河鎮向來民風淳樸,雖往來得南北客商眾多,但得益於此時國泰民安,皇權穩固,各地官員也算清正廉明,所以總體上看來,還算太平。因而衙門裡的差役很清閒,平常所做的大多是巡巡邏,查查戶,找找丟失的貓狗之類。
偶爾巡邏到花間坊,張捕快還喜歡進來坐上一會兒,同桃丫講講故事,喝喝茶。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桃丫老早就燒好了水,沏好了茶,只是左等右等,總不見張捕快的身影,直到這會兒日頭也上了頭頂,還是沒來。桃丫一邊伸著脖子,一邊嘀咕,一邊跺腳。
「桃丫,別等了,張捕快今兒是來不了了。」依傍在窗前矮榻上,悠閒喝著酒的花娘,斜著眼逗弄著小丫頭。
「花娘,為什麼來不了?那個舉子的事他還沒講完,人家還被吊著胃口呢!」桃丫不依得甩著雙丫髻,髻上低垂的小鈴鐺清脆作響。
「說了不會來就是不會來,那需要什麼理由,你主子我能掐會算行不行,別晃悠了,這幾日他都來不了了。」花娘也不解釋,只是更恣意地飲了口九霞釀,而後沉醉似的眯了眯眼睛。
清河鎮地處京師入口,每年這個時節前後南來北去的學子們大多會聚集在此,或者飲酒作詩,或結伴遊玩,當然也有讀書讀傻的書呆子,租個小房子日夜苦讀的,這些人有初來乍到的,有經年奮戰的,所以,每年的此時,都是衙門最忙的時候,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老張已經幾天沒來了,不過上次他說的那個故事,倒還真有點意思。」花娘眯著眼暗暗思忖著。
看花娘也不過就是雙十年華,但不知是平常灑脫隨意慣了還是怎麼著,本來張捕快看起來比她大上許多,可每每被她老張,老張地叫著,卻半分不覺得突兀,這一點連老張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對下屬們糊弄說,感覺,就是感覺對了,著實奇怪。
但現在老張可沒心思想這些,清河鎮出大事了,特大的事,讓他都沒空去花間坊陪桃丫鬥嘴的大事!人命關天的大事!
話說事情發生在清河鎮最角落的一處小院子,這個院子在寄售所放了好久,來來回回也找了不少買家,但因著院子本就不大,院中間還有棵垂柳,柳樹粗壯,枝葉繁茂地恰好擋住窗戶,人在屋子裡,看不見多少日頭,自然陰暗潮濕,再加上房子的地角也實在偏僻,所以沒幾人看得上,好容易看上的,基本只住了幾天便爭先恐後地搬走了,問他們原因,誰也不說,只是神色慌張,諱莫高深地似有什麼難言之隱,之後隱約地就傳出了那房子有妖怪,喜歡在有月亮的夜晚唱歌,聽過歌聲的人無不心馳神搖,茶不思,飯不想,覺也不睡,每日每夜,痴痴得等著。有人說是被食了魂,也有說是被勾了魄,反正謠言越來越奇,也越來越多。
寄售所老闆也沒辦法,只好就這麼擱置著,今年也不知是誰給他出了個餿主意,將院子打掃乾淨租了出去,用的噱頭就是,安靜有利於讀書,而且讀書人乃天子門生,一身正氣,神鬼遠離。你還別說,這麼一來到真是有看上眼的,小院被個遠道而來的學子租了去,準備苦讀一個月,再進京趕考。
這個學子姓林,名封陽,二八年華,今年是第一次來趕考,算是年少有為。他是一個人租的院子,周圍鄰居也說,除非採買,鮮少見他外出,且每每夜裡,都會有朗朗的讀書聲傳來。只是近兩三日,一無聲響,二無採購,鄰居大娘覺得奇怪,遂對巡街的衙役說了,這才發覺,人已經沒氣許久了。
鄰里聽說這事,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老張這幾天正焦頭爛額地忙著處理這事兒,哪兒會有空來坊里喝茶鬥嘴皮子呢!
可人就是經不起惦念,正說著,老張來了。一見到老張,原本蔫吧的桃丫立馬來了精神。小丫頭殷勤地沏茶倒水,再擺上菜蔬乾果,然後便急不可耐地坐在老張對面,熱烈地看著他,滿眼都寫了兩個字,故事,故事!
老張本來神情疲憊,又因今日外頭風大天冷,整個人風塵僕僕地,並沒多大興致,但禁不住小丫頭這份熱情,終於嘆了口氣,狠狠灌了杯茶水,又用力搓了搓微紅的臉皮道,
「那個書生邪了門了!窗戶,房門都是緊閉的,甚至桌椅,床榻,書桌,也都一絲不亂,就是人出事了,而且什麼線索也找不到!難不成真有妖怪?還吃了他的魂魄?」
「哦,那他有朋友嗎?」桃丫精神頭更大了,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小嘴一鼓一鼓地嗑著瓜子。
「沒有吧,鄰居說從沒看到他有訪客,也不大見他出門。」老張神情愈發疲憊,「你說這群學子,好好的趕考就趕考去,這些日子,不是這邊因為某個花魁爭鬥,就是那邊因了首詩罵人。就這點破事,兄弟們腿都快跑斷了!」
「他沒有外人到訪?」花娘突然插嘴。
「沒有,還有更怪的,人明明沒氣了,但身體卻是溫的。你說邪門不邪門?」老張心有餘悸地道,說到屍體,甚至還往門外看了看。
「老張,你好歹是公家的人,這青天白日的,怕什麼!」桃丫很是不屑地調侃著張捕快,嘴裡瓜子也不磕了,掐著小腰,甩著鈴鐺。
「我怕什麼!我才不怕呢!」老張虛張聲勢地道。「我得走了,還有得忙呢!」說完抓起一把瓜子,又突然拽了下桃丫的鈴鐺,轉身跑了。
「回來!我的瓜子!」桃丫臉色微紅地跳腳道。
不去看他倆那無意義的爭鬥,花娘舉起手裡的酒壺,輕輕抿了一口,「身體還是溫的,看來得去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