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來,遠處彤陽照著浪潮洶湧的海面,瑰麗又壯闊。
而蕭艾,大概已經去了火舌洞,就算不去火舌洞,往後估摸也是再無見面的機緣了。
世事本也如此,歲月漫長,天地無量,就算是凡人一生匆匆幾十載,也難有由生至死從一而終伴隨左右的人,更何況是魔界,幾百年上千年的光陰,今日不知明日事,稱得上是故交的人都屈指可數,同生共死更是奢望。
身旁的人來來往往,聚聚散散,一如九嶷山裡的樹木,春秋里幾度葉落根生,永恆反覆。
當陽光在每一片波浪上灑下火種時,我離了寢殿往三殿去了。
我隱約記得昨天有人說魍涵虛前兩日剛去過三殿,我想,他今日大概暫時不會再去了,正好,也不用與他碰面。
若是碰了面,預感我們會直接交手,打得不死不休。
我們心中都壓著這口氣,蓄著戰意,極力避開對方,就是為了不讓這天太早到來。
連三殿都還無法通過的人,是沒有資格與本事同我交手的。
現在的他,還敵不過我。
孤傲如他,自然也是心知。
三殿還是百年如一日,有條不紊井然有序,這當然全都歸功於三殿殿主。
這回,我是來找文竭殿主。
平日裡,法清殿主深居簡出,待人也冷清,非問話不開口,問一話也只答一話,絕無二句,好沒意思,輪王殿主不是誦經就是修煉,說的話總是晦澀難懂,從不直表胸臆,聽他說話,往往連蒙帶猜,實在是累。
這樣比較下來,還是文竭殿主還頗有些趣味與人情味。
哦,不對,應該是魔情味。
「尊上來了。」我一踏進大門,文竭殿主便笑容滿面迎了上來。
我點點頭,在殿中轉了轉,想著如何開口。
昨夜想到洞簫的事,不禁就又想到他,猶豫著要不要讓他再奏一曲。
文竭殿主引我往裡走,是個視野開闊風景雅致的院子,中間還有張曲水環流的石桌,小爐子上煨著茶壺,也不知他在哪裡學的這些。
我在桌前坐下,遙望著遠方墨畫般的山色,正準備開口,卻聽他先道:「尊上這回來,是為了魍涵虛的事嗎?」
我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本尊只是順道來看看殿主,另外,殿主如今還奏簫嗎?」
文竭殿主白皙的面上浮出一抹疑惑,隨後似有所悟道:「尊上是想聽曲子嗎?」
這句直白的話被說得像是我有求於人,實在讓我覺得有失身份,於是我有些艱難地微微頷首,表示默認。
文竭殿主好似完全沒察覺我的心思,突然興致勃勃地道:「洞簫那東西不適合我,最近我又學了新玩意,不如奏一曲給尊上聽?」
對於他的多變,我有點意外,明明當年吹洞簫給我聽的時候,他是如此痴迷陶醉,好似那簫是他相見恨晚的知音,沒想到,如此快的,他便拋了知己有了新歡。
於是我也只得隨口應道:「殿主請。」
文竭殿主手一揮,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長琴置於桌上,我雖對這些沒有研究,但從前博覽群書的時候也知那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
即使我非是文竭殿主的知音,但聽一聽也無妨。
只見文竭殿主起勢抬手都頗帶韻味小有風雅,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
可撫上琴弦的手指剛動,就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琴音即使不成調本也不算難聽,可文竭殿主偏要往手指灌入罡勁,使得這本就不算美妙的調子裡像是生生摻雜了刀子般,嚯嚯磨人筋骨,嘈嘈擾人心脈。
得虧我功體深厚,若是換了普通人,早已被他這琴音折磨地吐血倒地了。
仿佛是過了千年,一曲可算終了。
文竭殿主收了琴,眉間還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又望著我目光灼灼地問:「尊上覺得如何?」
我站起身,腿忍不住地想邁開,又不忍敗了文竭殿主興致,便模稜兩可道:「如此音律,大概只有本尊一人能欣賞了。」
文竭殿主信以為真,還道:「那尊上以後要常來,我還為尊上奏上一曲。」
我咽了下乾渴的喉嚨,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殿主學音律頗有天賦,下次不妨再學其他樂器?」
洞簫聽了,非是他所長,琴也賞了,非常人能聞,或許,他應該學學別的什麼,世間這麼大,總有一兩樣適合他的。
文竭殿主一聽,甚是贊同,「我正有此意,下次還請尊上賞光。」
「好、好。」我心虛地答下,提腳欲走。
「尊上就要走了嗎?尊上來時提到簫,若是不急,我去尋我的洞簫來......」我的腳還沒邁出一步,他又在我後頭盛情挽留。
我沉默著,望向頭頂的天空,天還沒塌下來,為何我卻有一種要從容赴死的心情。
不,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能輕易彎折。
我打算把這天頂回去,「我......」
婉拒的話還沒說出口,便有魔兵來報。
到底是三殿的魔兵,即使撞見我也沒有絲毫的意外與失措,依然有條不紊道:「稟尊上,殿主,魍涵虛又獨挑七宮,往這邊來了。」
我鬆了口氣,魍涵虛來的也很是時候。
我與他實在有緣。
文竭殿主揮了揮手,「知道了。」隨後轉頭看向我,問:「尊上以為這次如何?」
「如往常一樣。」聽說他來了,我心裡既有些迫切對上他又想趕緊離開。
文竭殿主立即吩咐道:「派人通知法清殿主與輪王殿主,召回修煉之人,開陣防守三殿,我去會會他。」
說罷,利落地抽出一把骨鞭,只是信手一揮,便將空氣撕裂開來,噼哩啪嗒的聲音裡帶著詭異的哀鳴,身上長袍一抖,凜凜生威,瞬間與方才撫琴的樣子判若兩人。
「尊上,先請了。」他長眉入髻,眼含精光,拱手行了一禮先行而去。
我旋身而起,為此地施下結界,隨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