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儀式的準備已經完成

  迷霧小鎮，破舊的旅館門口懸掛著「幽林小憩」的招牌，門可羅雀的大堂只有趴在櫃檯上打盹兒的老闆和看不見的幽靈作伴……如果幽靈願意來這兒的話。

  別看這兒似乎有些蕭條，但其實這裡已經是整條小鎮上條件不錯的旅館。

  端著餐盤的服務生踩著發霉的木地板，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那破舊的門板。

  「客人，您的晚餐。」

  這間屋子裡住著一位古怪的客人。

  一個月前他來到這裡，將一堆零零碎碎的魔晶扔在櫃檯上表示要住店，隨後便拿著鑰匙去了角落的房間，並且進去之後再也沒出來過。

  雖然他從來沒有訂過晚餐，但為了不讓他餓死在自家的旅館，老闆還是默認他有這個需求，每晚都會讓人送來。

  如此一來既可以從他的帳上多賺點錢，順便也能看看他是否還活著，防止屍體臭了才被人發現。

  不同於那些有領主的小鎮，迷霧鎮屬於萊恩王國在地下世界的飛地，主要由冒險者公會經營，為那些前往迷宮更深處的冒險者們提供差旅上的便利，同時監視迷宮裡的魔物活動。

  由於這裡是法外之地，因此除了冒險者會來這兒之外，偶爾也會有一些在地表活不下去的人躲到這裡。

  「幽林小憩」的服務生們和後廚的廚師們沒少議論這位古怪的客人。

  有人說他欠了很多錢，也有人說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還有人說他是被通緝的逃犯。

  不過無論怎樣，這裡是迷霧鎮，並不是領主的地盤。

  只要有人願意付錢，他們就會提供相對應的服務，並對與此無關的事情裝聾作啞。

  哪怕給的不是錢，而是魔晶或者其他能換成錢的貴金屬。

  門背後半天沒有聲音。

  就在門口的服務生尋思著這傢伙會不會是死掉了的時候，沙啞的聲音忽然透過門縫傳來。

  「放在門口。」

  「好，好的……」回過神來的服務生立刻將餐盤放在門口。

  在這裡，脾氣古怪的旅人不少。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並不想多管閒事兒。

  不過出於好心，他還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對了先生，您的房費快用完了……如果您還想繼續住下去，最好在三天之內預定房間。當然，這只是建議……」

  房間內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就在服務生正要離開的時候，嘶啞的聲音從房門內傳來。

  「知道了。」

  那聲音充滿了不耐煩，又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似的。

  不敢在這兒多做停留，服務員腳步匆匆的從走廊離開了。

  屋內。

  蓬頭垢面的米蘭達看了一眼懷表，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走去門口將餐盤拖了進來，然後看也不看的倒進了垃圾袋。

  雖然有些可惜，但他不得不這麼做。

  理論上任何與他直接或者間接接觸過的人，都有可能成為詭譎之霧的使徒，直接或者間接地參與到其不可名狀的陰謀之中。

  為了不成為那不可描述之陰謀的犧牲品，他只能遠走他鄉來到這裡，躲藏在這個不受外界影響的小鎮上，並且儘可能的減少與其他人的聯繫。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快撐不下去了……

  那冥冥之中的聲音又飄到了他的耳旁，用帶著一絲遺憾的聲音說道。

  「那塊抹著黃油的麵包看起來真的很美味……你真的不嘗一口嗎？」

  米蘭達沒有回答，只是從行李箱中取出乾糧咬了一口，隨後用紅腫的眼睛盯著桌角的鏡子，嗓音沙啞的說道。

  「我們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所謂的了斷，即是結束他自己的生命。

  當靈魂從肉體中徹底解放，烙在他靈魂深處的印記也會隨著他的靈魂回歸主的懷抱一併消亡。

  任何以此為錨點的陰謀都將煙消雲散。

  哪怕是詭譎之霧諾維爾，也無法對抗那亘古時代便存在的真理。

  雖然死在迷宮裡的人，靈魂無法回歸神靈的懷抱，而是會被迷宮本身吃掉……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用犧牲換取最後的勝利，是他在嘗試了所有的方法之後，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決心，擺在桌角的鏡子忽然泛起了一層層詭譎的漣漪。

  濃稠的迷霧瀰漫在了鏡子裡的房間，遮住了所能遮住的一切。

  包括米蘭達自己。

  一聲輕笑從虛空中傳來，無處不在的眼睛就好似在注視著一隻愚蠢的螻蟻。

  「你覺得這樣就能擺脫我嗎？」

  「少虛張聲勢了。」米蘭達死死的盯著鏡子，手已經握住了餐刀。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不確定，虛張聲勢的到底是那千變萬化的霧，還是被霧籠罩著的自己。

  那無形的眼睛依舊注視著他，用慢條斯理的聲音輕聲低語。

  「我不是在虛張聲勢，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可惜？」

  「是的……在即將勝利的前夜，無法與我的友人分享這份喜悅。我永遠會記得，你是我的第一位僕人，將我從沉睡中喚醒。」

  米蘭達冷笑了一聲，將鋒利的餐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所謂的勝利不會有了。」

  白霧注視著他，輕聲笑道。

  「那可未必。」

  米蘭達的瞳孔微微收縮了幾分，眼睛危險的眯起。

  「什麼意思？」

  那冥冥之中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是計劃中的一環，棋盤上的棋子之一。完成宿命的人本該是你，但也不必是你。」

  米蘭達的眼中寫上一絲瘋狂，用幾乎咆哮的聲音吼了出來。

  「那你就去找那個人好了，這裡的一切已經與我無關！」

  「是嗎？但他可不會就這麼放過你，發誓要找到你，哪怕是你的屍體。他會將你復活，這對於完成儀式的他而言不會很難。你以為死亡就能擺脫我，但其實死亡只是一切的開端。」

  「你這傢伙……」

  眼中浮起一絲恐懼，米蘭達咒罵著，丟掉手中的餐刀，將顫抖的手伸進了行李箱，取出了放在夾層里的火柴。

  然而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只是注視著他，在他的大腦里輕聲低語。

  「想自焚是嗎？我告訴你沒用的……就算你燒成了骨灰，你的靈魂也會留在原地。」

  米蘭達：「這不可能！你休想騙我！」

  冥冥之中的聲音嘲笑著。

  「這就是事實。迷宮的確會吃掉無處可去的靈魂，但前提是活著的迷宮。這片迷宮已經死掉了，你該不會剛才知道吧，呵呵呵呵……」

  心臟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米蘭達的眼神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而也就在這時，那如幽靈般的聲音在他耳邊繼續說道。

  「這樣吧……強扭的瓜不甜，而對於你，我差不多也厭倦了。」

  「那就趕緊從我的腦袋裡滾出去！」米蘭達從喉嚨里發出壓抑的低吼。

  「別著急，我會這麼做的……但為了讓這一切結束的快一點，你得替我做最後一件事情。」

  米蘭達：「想都別想！」

  「你有權利拒絕，不過……不打算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嗎？」

  「……」

  米蘭達沒有說話，用行動默許了那冥冥之中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他並不是個偉大的人。

  也從未真正的想過要犧牲自己來拯救他人……哪怕這場禍端因他而起。

  或許諾維爾正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才壓根沒有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米蘭達的表情漸漸扭曲，痛苦地抱住了頭，恨不得掐死自己，卻又不要放住那一線生機。

  那冥冥之中的聲音繼續低語。

  「你渴望變強，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不惜冒險嘗試了連你的導師都不敢輕易嘗試的儀式和咒語。然而就在你賭上一切的時候，你卻發現命運和你開了個玩笑。你取悅的神靈不是別人，而是我……來自於混沌的真正的外神。」

  「你恐懼著我，而我卻從未拋棄過你，我甚至為你鋪墊了一條最最最一帆風順的路，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做下去，你的成就不會低於林特·艾薩克，你將是這片大陸上的第二個巫師國王……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但你做了什麼？你一直在抗拒著我，你的愚蠢和對未知的恐懼阻礙了你的進步，我試圖將你勸回正確的軌道上，但可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自己的使命拋在身後逃跑。」

  「現在，曾經垂青於你的神靈已經厭倦了你……不過祂到底是仁慈，即便你不止一次辜負了祂的期望，祂仍然會給你第二個選擇。」

  米蘭達放下了抱著腦袋的手，緩緩抬起了頭，眼神空洞的看著鏡子。

  「你要我做什麼？」

  他已經放棄了抵抗。

  深陷漩渦的他已明了，在那詭譎之霧的面前，任何掙扎都是毫無意義的。

  不可名狀的霧中傳來鬼鬼祟祟的竊笑，仿佛在欣慰著他的變化。

  「很簡單……」

  「幫我完成儀式的最後一環。」

  「米蘭達的故事已經深入人心，二十七條性命足以作為祭品。但現在還差最後一步，只有死亡能讓傳說塵埃落定！」

  「我們得讓那個叫米蘭達的亡靈鍊金術士，被我們慧眼如炬的偵探殺死。」

  「你要殺了我？！」米蘭達屏住了呼吸，空洞的眼神浮起一絲恐懼。

  正如諾維爾猜測的那樣，這傢伙並沒有犧牲的勇氣。

  所以他註定無法窺見見真理。

  「當然不是……只有當謊言成為真相，我們才算成功扭曲了真實。被殺死的必須是虛假的米蘭達，而真正的米蘭達……也就是你，將繼承死者的名字。」

  米蘭達喃喃自語的說道。

  「所以你要我去找一個會鍊金術的亡靈法師……我上哪給你找去？」

  諾維爾微笑著低語。

  「不需要你去找他，他就在迷宮裡，而且正在前往這裡……」

  ……

  迷霧森林的深處，一行冒險者小隊正朝著森林中的小鎮前進。

  在連續擊殺了數隻伺機偷襲的魔物之後，羅炎和亞歷克斯等人終於來到了一片樹木相對稀疏的開闊地帶。

  和之前那片暗藏殺機的枯樹林不同，這兒不但更安靜，藏在迷霧中的殺氣也少了許多。

  壓低匕首的莎拉悄悄抬起胳膊擦了下掛在臉頰的血水。

  那是先前的魔狼留下的，她一直沒有騰出手來清理，現在總算找到了機會。

  根據冒險者公會提供的地圖，附近一帶是迷霧鎮的伐木場。

  從這兒到迷霧鎮的一路上都屬於相對安全的區域，不但有輪廓清晰的鵝卵石路，活躍在附近的魔物也會減少許多。

  透過那重重的白霧，眾人甚至依稀能看見那零星的燈火。

  「就在前面了！」

  亞歷克斯的臉上露出振奮的表情，跟在他身旁的兩名同伴也是一樣，臉上也都帶著驚喜。

  然而不知為何，羅炎卻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窺視著自己。

  是暗夜精靈嗎？

  還是別的什麼……

  「說起來，洛洛先生。」

  一旁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羅炎的思緒。

  看向了與自己搭話的亞歷克斯，羅炎用隨意的口吻說道。

  「怎麼了？」

  亞歷克斯將佩劍收回腰間，用帶著一絲好奇的聲音問道。

  「請恕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像您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一名冒險者？」

  羅炎想了想，隨口說道。

  「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可能是為了變強吧……你呢？」

  「巧了，」亞歷克斯笑著說道，「我和你的理由一樣，我也想試著超越一下自己。」

  這可不容易。

  羅炎淡淡的笑了笑。

  悠悠能夠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靈魂等級，而很不幸的是，這小伙子的靈魂等級只有青銅，而且想必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已經在這個段位停留了太久。

  這也算是凡人的無奈了。

  超凡之力並不是想擁有就能擁有的東西，想要突破生下來就註定的靈魂等級只有兩個辦法。

  一個是用邪惡的亡靈儀式不斷吞噬並融合其他靈魂，讓自己變得不再是純粹的自己。

  再一個就是通過某些特殊的行為取悅神靈，讓後者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並消耗寶貴的信仰之力提升其靈魂等級。

  殺死魔王算是最出名的一條途徑。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種途徑……比如成為人們口口相傳中的傳奇。

  不過這些方法都太抽象了，成為傳奇的冒險者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最終的結局都是成為迷宮中的養料。

  然而和大多數冒險者一樣，亞歷克斯並不這麼認為。

  對於成為傳奇，他是發自內心的渴望。

  「……在冒險者的圈子裡一直有個傳說，據說擊殺100隻牛頭人就能突破自身的瓶頸。」

  羅炎想了想說道。

  「我聽說過，不過就結果而言……恐怕是因人而異。」

  亞歷克斯笑著說道。

  「但總歸是個法子不是嗎？我想試一試。」

  羅炎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變強？恕我直言，你得體的談吐不像是一個需要為生活發愁的人。」

  絕大多數貴族的靈魂等級都不低，但並不是所有貴族都會熱衷於成為強大的騎士或者魔法師，而是更傾向於將自己沒有繼承權的次子或者三子送去帝國的學邦和戰邦這些地方修行。

  聽到這句話，亞歷克斯臉上浮起了一絲猶豫，最終輕輕嘆了口氣。

  「可能……是因為不甘心吧。」

  「不甘心？」

  他點了點頭，模稜兩可的說道。

  「你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我的家庭並不普通，就像你說的那樣，即便我什麼也不做，也無需為生活發愁……但也僅此而已了。」

  羅炎：「你是家族的次子？」

  「是的，」亞歷克斯點了點頭，神色複雜地望著迷霧鎮的方向，繼續說道，「因為是家族的次子，無論是領地還是超凡之力，都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神靈賜予我們家族的恩惠，已經由我的哥哥繼承。我只能看著我的哥哥獨享所有的榮耀，而無論我做什麼也不會得到家人的表揚……哪怕我比他做得更好。」

  終於將心裡話說了出來，亞里克斯長出了一口氣，看著羅炎笑著說道。

  「你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對不對？」

  羅炎搖了搖頭。

  「那倒沒有，只是一種生活態度而已，我理解和我不同的人。」

  亞歷克斯笑了笑，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前方那片迷霧中的小鎮。

  「謝謝你的理解，總之……我不甘心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於是打算成為冒險者。說不準呢？或許我能在旅途中碰見什麼奇遇，然後改變些什麼，比如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劍士。」

  羅炎：「我必須得說，這個想法很天真。」

  「哈哈哈，我其實也這麼覺得……」亞歷克斯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懷地笑了笑自嘲道，「這個世界上的奇遇哪有那麼多，而且就算碰到了也未必是好事情。」

  確實。

  有時候獲得神靈的眷顧並非總是好事。

  而且這傢伙大概做夢都不會想到，此刻站在他身邊的正是魔王本王。

  就在羅炎情不自禁翹起嘴角的時候，消失許久的悠悠忽然又出現在了他的耳旁。

  「魔王大人……悠悠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個小鎮裡可能藏著什麼髒東西。」

  羅炎的眉毛微微上揚。

  「髒東西？」

  「是的……」悠悠的聲音頭一次帶上了膽怯，小心翼翼的低語，「它可能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外面的東西……」

  羅炎思忖了片刻認真問道。

  「它很強嗎？」

  悠悠：「那倒沒有……甚至正好相反，它暫時還很弱小。不過說不好哦，它也不是剛才出現的，甚至由於那兒的人們的縱容，它已經悄悄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了。」

  羅炎摸了摸下巴。

  「也就是說如果放著不管，它會成為更大的麻煩？」

  悠悠心虛地小聲說道。

  「或許吧……但您的領地不是還沒有到迷宮第四層嗎？」

  難得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會膽小。

  羅炎雖然心中警覺，卻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

  「悠悠，如果一件壞事兒註定躲不掉，那麼我更情願將它扼殺在襁褓里，而不是看著它發酵成所有人都對付不了的怪物，再去抱怨當時為什麼沒有早點動手。」

  用只有悠悠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著，羅炎停頓了片刻，微笑著繼續說道。

  「而且我的領地什麼時候開始用層數計量了。」

  「這裡的一切——」

  「都是我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