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葉暝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曾經做過許多設想,有過多種猜測,但他也絕沒有料到這個回答,以至於有些茫然地愣在那裡。
「世界死了……是什麼意思?」他喃喃地問。
「字面意思,」小姑娘道,「你們所身處的這顆星球已經死亡,不論是它的物質形態還是星球本身擁有的位面意識,都已經死了,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就叫做……魂飛魄散!」
葉暝呆滯地抬起頭來,望向血月。
「那是什麼?」
「那是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縷殘魂,」小姑娘的話猶如凜冬的寒風,令人意識都要凍結,「完整的『蓋亞意志』已經死了,這不過是最後殘存的迴響,帶著絕望的垂死掙扎,就好像母親將自己的孩子托出水面,哪怕知道最終所有人都會溺斃在這絕望之海中。」
「這個世界……死了?」葉暝機械性地重複著。
「是的,你應該明白吧,覆蓋著星球的血海侵蝕了這個世界的物質形態,籠罩天空的陰霾抹殺一切精神和意志的上升,這是一個用屍體搭建的囚籠,當囚籠完全朽壞的時候,也是這個世界滅亡的時刻。」
「那人類呢……我們也死了嗎?我們又算什麼,靈魂的幻覺嗎?」
「你們?」小姑娘瞥了葉暝一眼,「算什麼呢?唔……要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屍體上的神經性抽動吧,看起來像是還活著,其實不過是亡者無謂的掙扎罷了。」
「至於魂獸嘛……」小姑娘皺了皺眉頭,「那是比死亡更加殘忍的東西,現在的你應該知道了吧,那些被污染,扭曲的靈魂,永恆不得解脫,要麼不斷融合,承受著更大的折磨,要麼化為食糧,徹底煙消雲散。」
「魂獸……為什麼會有魂獸?」
「我不知道,」小姑娘搖搖頭,「但我知道的是,有一種強大的,偉岸無上的力量,阻止了靈魂的安眠。」
伸手指向天空,她道:「這覆蓋天空的厚重陰雲,不僅僅是物理形態的存在,也是一種靈魂的阻隔。」
「我不明白……你是說魂獸的存在,是因為這片天幕嗎?」
「你們人類有一個比喻,」小姑娘解釋道,「人死了,其靈魂就會『升天』,其實不論是哪一種文明都有升天的說法。所謂靈魂的『上升』更多是一種具象化的表現,所以覆蓋著天空的陰霾,也阻擋了靈魂的『上升』,無法脫離束縛的靈魂徘徊在這個世界,便會化為魂獸。」
「但為什麼魂獸會對人類抱有敵意,」葉暝不解,「再怎麼說,也是人類靈魂所化的啊。」
「因為魂獸並不是純粹的人類靈魂。」小姑娘道,「魂獸是被扭曲的存在,它們與這個已經死亡的世界融合在一起,如同屍體上長出的毒菇,雖然還保留著生命的物質形態,但從本質上來說,魂獸是一種『熵』的具象化,它們存在的意義,便是將世界從有序導向混沌。或者……用一個你能聽懂的話來說就是——毀滅一切!」
葉暝的身子晃了一下,幾乎要站立不穩。
轉過頭來,小姑娘帶著幾分促狹的表情,「現在你知道真相了,怎麼樣,還覺得充滿希望嗎?」
葉暝無言,他還能說什麼呢?
「哦對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小姑娘道,「我看到你把那些魂獸關在一起,用它們來刺激植物生長對吧?」
葉暝木然地點點頭。
「所以你以為自己是在做什麼呢?」小姑娘譏諷道,「你以為這些東西是自然的生命嗎?不是,所謂的『生態圈』早就已經消失了,這個世界上還生長著的低等生命,都是這個世界存留的殘骸,像是屍體上的食腐菌,你的刺激確實在短時間內加速了它們的生長,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講,也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你說什麼!」葉暝難以置信,「你是說……我的行為加速了終末之刻的到來嗎?」
小姑娘可愛地攤了攤手,用殘忍的聲音道,「不僅僅是你啊,魂戰士,魂獸,候選者,越是強悍的生命,越是繁榮的文明,就越是加速消耗著這個世界的殘魂,你們人類和魂獸,乃至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不過都是是啃食著死去母親屍體的幼崽,越是燦爛輝煌,就越是加速步入黑暗。」
葉暝終於承受不住,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你是說……」葉暝用死灰般的聲音道,「我們所做的努力,我們建立的城市,我們增長的人口,都是加速終末之刻的到來,我們的活力和生機,都是假的嗎?」
「是的,」小姑娘點點頭,「你們人類有個詞叫迴光返照,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葉暝頹然地靠在城門上,目光中頭一次失去了光彩。
這或許正是他最恐懼的東西,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將石頭推上山的無謂舉動罷了,越是奮力推動,石頭就滾得越遠。
他所引以為傲的人類文明,他堅持守護的芸芸眾生,反而是加速世界滅亡的催化劑,他拼命想要阻止終末之刻,卻又毫無知覺地不斷加速終末之刻的到來。
進,是滅亡,退,也是滅亡,兩邊是無底深淵,賴以支撐的不過是一根纖細的頭髮絲,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在無盡的黑暗中,連邁出腳步都做不到,這是何等的絕望啊。
這一刻,葉暝終於明白,為什麼像歐陽薤露那麼堅強的人,竟也會被這絕望所壓垮。
「你們人類曾經寫過一句詩,」小姑娘用靜謐的,如同安魂曲一般的聲音輕吟。在她的呢喃中,血月的光芒匯聚成一團微弱的光點,如同一滴晶瑩的眼淚,在夜空中拉出一道淡淡的光痕。
「——我們所活過的剎那,前後皆是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