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暝放開了已經捏得發白的拳頭，他全都明白了，可是真相，卻讓他的心如同刀攪般劇痛。
凰霓衣確實是死了，不論是她的肉殼，還是她的意志。那個愛戀著夢浮生的女子以死亡終結了自己的背叛，這是何等恐怖的執念，甚至連完美融合的候選者意志也無法抵擋。
葉暝實在難以想像，那個如此高傲的凰霓衣，那個幾乎擁有全世界的，意氣風發的女子，竟然選擇了用這種方式終結自己的生命。
或許，在很早以前，凰霓衣就已經死了，而殺死黑之騎士的，只是她亡魂的怨恨吧？
可她的死並不是結束，不知道凰霓衣使用什麼方法，在死前將自己的一部分意志融入進了歐陽薤露的意識之內，這種融合足以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心智。
歐陽薤露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正是這份堅強讓她能夠抵禦凰霓衣意識的侵蝕，但再堅強的人也有極限，更何況歐陽薤露並不像葉暝那樣系統性地修煉過自己的心覺。
強如葉暝，也幾乎要迷失在無頭騎士那無盡的悲痛輪迴之中，更遑論歐陽薤露呢？
怎麼辦？
此刻的葉暝，竟完全想不出任何辦法，以他現在的心覺修為，連自己的候選者意志都搞不定，更別說他人了。
「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歐陽薤露瑟縮著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口中輕聲呢喃。
「不對，你要堅持住！」
葉暝一把上前抱住她的身子，「不要輸給凰霓衣，我相信你能堅持住……」
嘴裡說著鼓勵的話，葉暝卻明顯感覺到，懷中的身軀已經越來越冰冷僵硬，從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陌生感越發強烈，到最後，葉暝甚至覺得自己抱住的並非是歐陽薤露。
猛地，他被一把推開，歐陽薤露後退兩步，直直看向葉暝。
她的目光竟依然純粹，但在那種純粹之中，卻多了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東西。
「葉暝……」
一聲低呼，讓葉暝心中最後的期盼也消失無蹤了。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呢？」
歐陽薤露有些疑惑地問，「你放心，我並沒有被凰霓衣控制，我還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的。」葉暝強打起一絲苦笑，「只是……只是有些不同了，對嗎？」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歐陽薤露的臉上浮起一絲冰冷的微笑，「你看，你曾經告訴我的故事，在那個叫靠山城的沙城裡的故事……如果以前的你看到今天的你，會怎麼說呢？」
「我們每個人，都在為了生存而拼死抗爭。我們為了生存，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不得不一點點放低我們的底線，不得不一步步走向深淵。」
「甚至……不得不變成我們自己都恐懼，厭惡的怪物！」
葉暝默然，只有嘴角的苦澀依然不變。
是啊，人都是會變的，當初那個自己看到今天的葉王，也一定會覺得如此陌生吧？曾經因為殺人而恐懼的大學生，如今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對成千上萬人的死。
即便是死在葉暝手裡的人，也已經數之不盡了，也許其中有許多人並非是該死之人，但誰又能說得清呢？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會變……」葉暝有些艱難地道，「也許有一天回頭看看，自己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但是……有些東西從未改變。蜀山的那個掌教不是說過嗎？人最強大的是執念，我覺得，所謂的『執念』，有時候也可以說是『信念』吧。」
「歐陽，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我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她有一顆水晶般的心靈，哪怕是見識過了這個世界的黑暗與殘酷後，依然對生命充滿熱愛與尊重。」
葉暝認真地看著歐陽薤露的目光，希望從中看到他熟悉的東西，可最後，他尋找到的只有失望。
「葉暝，你不明白，我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信念，只是……只是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們還有選擇。」
「難道現在我們沒有選擇了嗎？」
「你不明白……」歐陽薤露突然輕巧地邁動腳步，朝著旺吉逼去。
槍口抬起，旺吉臉色肅殺，只要歐陽薤露再向前走一步，他就會立刻扣動扳機。
「歐陽……」葉暝道，「不要這樣……」
側過頭來，歐陽薤露看著葉暝。
「葉暝，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我想讓你活下去。從前的我或許做不到，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還沒看到這世界最殘酷的真相。」
抬起頭來，望著空中那陰沉的灰暗天幕，歐陽薤露的聲音中竟帶著一絲絕望。
「葉暝，你知道嗎？爺爺曾經告訴我，天空中有一個溫暖的，金色的太陽，可我從未見過，我好想看一看，去觸摸純淨的天空，去擁抱灑在身上的陽光，哪怕下一秒，我就會像草葉上的朝露般，消散在空氣里。」
「可是我做不到，這個世界啊，並沒有給我們生存下去的機會，一切的一切，都不過只是一個騙局。」
「你知道了什麼？」葉暝問。
「其實，早在看到爺爺的留言時，我就已經意識到了一些東西，但我一直將它埋在心底最深處，不去細想，因為我知道，一旦去思考，去猜測，我所堅持的一切都會崩潰。」
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在潔白的臉頰上畫出一道淚痕。
「葉暝，你也一樣，不是嗎？」
「我……」
「你知道嗎？凰霓衣並沒有將她的意志和記憶留給我，沒有，那是她珍藏的東西，她從沒有想過取代我。」
「她給你的，到底是什麼？」葉暝道，是什麼樣的東西，足以摧毀像歐陽薤露這麼堅強的意志。
「是真相……」
歐陽薤露伸出手，似乎想要穿透那厚重的天幕，觸摸到天空的盡頭。
「真相是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歐陽薤露輕聲道，「葉暝，我不希望你知道，我希望你能永遠微笑著活下去。我曾經說過吧，我不想去依賴你，躲在你的身後。所以這一次，讓我來幫你吧。」
「你說什……」
就在葉暝還未來得及反應的瞬間，歐陽薤露的身子已經消失在原地，下一剎，她的手臂從旺吉的背後刺入，貫穿了他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