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讓他絕望的便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一切，知道孩子和娘在受苦，程婉變本加厲的虐待他們，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起不來，觸碰不到陽光，見不到花開，整個人內外都千瘡百孔，呼吸都痛，每一息每一刻被無限拉長，靈魂在黑暗中浮沉。
他咬牙支撐，將毒逼到雙腿。
藥吃多了，久而久之，他恢復了些力氣，就用兩張板凳撐地，一點點的往外挪。
過程太痛苦，摔得鼻青臉腫不說，滿是毒素、沉重得跟石頭一樣的雙腿，時常讓他痛暈過去。
好幾回，他都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而就在那天早上，他忽然聽到孩子們的歡呼聲，說那毒婦摔得頭破血流，要死了。
頓時，他堵得無縫的心，得到一絲救贖。
或許，他老天爺懲治程氏，是要放過他了吧。
他生出更強烈的求生意志，喊來阿信，叼起藥丸子，餵到他嘴裡。
可隨後他發現，程氏沒死，反而向他提出和離。
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出於報復，他讓她賠二百兩，就放她走。
可沒想到，她像變了一個人，尖酸刻薄統統不在，竟主動幫他洗澡、治傷、餵藥！
不過一晚上，她就幫他祛了三分之一的毒！
她待孩子們極好，還出去給人治病，掙錢養家。
她像是一道光，強勢地闖進來，照亮他黯淡的人生。
他的傷是她治好的，娘的命是她救的，妹妹是她和他去救回來的，姐姐一家是她點頭同意接納的。
她對他的家人，毫無保留的付出，她這麼的好，好到他甘願做那撲火的飛蛾，愛上她。
即便她某日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他的幸福戛然而止，他重新墜入痛苦的深淵，他也甘之若飴！
甬道外頭，沈老太小小聲問，「華霆啊，婉兒她睡著了嗎？」
華霆給程婉蓋了張薄被單，戀戀不捨地看她一眼，才起身走了出去。
「娘？」
「我熬了點生薑紅糖水，想讓她喝了再睡。」
「她睡了。」提起妻子，華霆眉眼都是溫柔，他的目光，落在面容憔悴的母親身上，也流露出心疼，「娘，你喝了吧。若是有多，讓阿姐和小妹也喝一碗。」
他記得，程婉帶回來的紅糖有不少的。
兒子孝順，沈老太也心暖，只是她哪裡捨得喝紅糖？
她嗔怪道，「傻孩子，這紅糖金貴得很，我們又沒病沒痛，喝它作甚。」
「喝了能驅寒補氣血。」華霆握著母親瘦削的肩膀，「娘，你要把身體養好，如此兒子掙錢，才有意義。」
沈老太臉笑成了菊花樣，「哎呀你個臭小子……」
以往兒子寡言少語，即便心疼她也從不說出口，現在嘴卻這麼甜，這誰頂得住。
華霆卻是神色認真，「娘，我想要你長命百歲。」
沈老太心裡頭像吃了蜜一樣甜，喉頭卻又莫名堵塞，眼眶發脹，「婉兒給我吃了多少藥水、樹莓呀，我感覺我能打死一頭大老虎，我好著呢。婉兒她體虛，方才你沒瞧見，她面色發白，站都站不穩，她才是需要補的那個。」
「你們先喝，也給親家母一碗，不夠就煮多些，等婉兒醒來，我再給她開小灶。」華霆道，「娘，你聽我的，現下喝紅糖水，下回就有燕窩人參湯。」
「臭小子，就會哄我開心。」沈老太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就依你吧，一會兒你給婉兒煮，記得放兩個雞蛋。」
沈老太顛顛去開灶，林婆子笑道，「親家，你別被華霆哄得找不著北，我可不喝的，你不用煮我那份。」
沈老太擺手，「嗐，難得臭小子懂得心疼人，我就多放些薑片和水，咱不管男女老少，都喝上一碗。」
角落裡天機老人嘀咕，「那晚飯就被這一碗水給打發了？」
王不凡忙伸手捂他嘴巴。
老師真的不懂一點人情世故，他們死皮賴臉地跟著人家逃上山，跟拖油瓶一樣的，人家吃什麼，他們便吃什麼的，哪還能挑剔啊？
天機老人「唔唔」說不了話，氣得鬚髮亂顫，這是要作甚，連話都不能讓人說了！
華玉珍柔聲道，「老爺子，我們還有煎餅，一會兒對付著吃點兒，您要是覺得干，就多喝些熱水。」
天機老人想說他都吃膩了，但農家人手裡有什麼食物便吃什麼，絕不會再費心做別的，免得浪費，因此，他說「無妨」，可嘴被捂著張不開，氣得他咬了王不凡的手掌一口。
「哎！」王不凡驚叫，所有人都朝他看來，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別吵醒我娘。」華芸奶凶奶凶的，但望著程婉的方向，圓潤可愛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裡面全是對她的孺慕和喜歡。
天機老人瞧著都心軟，再看看華雲琛幾個，也都望向程婉那邊，心裡一動，沖華芸招手，「小寶兒，過來爺爺這兒。」
華芸有些羞怯，不過還是乖乖過去了。
天機老人摟著她，「小寶兒，程婉是你親娘麼？」
小傢伙奶聲奶氣地道，「以前不是，而今是。」
「怎麼說？」
「娘先前打我們，現在不打，還給我們吃好穿。她喜歡我們，對我們好，就是我們的親娘。」
天機老人若有所思。
「那你想不想讓你娘更喜歡你？」
小傢伙沒聽懂，困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比方說你讀書識字，變優秀了，你娘是不是會很高興？」
小傢伙偏著小腦袋，「我娘一見到我就笑，她笑就是高興。」
言下之意，她不願意讀書？
個小懶蟲！
天機老人哭笑不得，但跟前忽然響起兩道稚嫩的童音，「爺爺，我想讀書。」
「我也是。」
華雲琛和華雲池站在他面前，眼神帶著渴望。
華雲峰在他倆身後揣手，目光游離，沒吱聲。
天機老人很是意外，在他看來，華雲峰才是最機靈的，他卻也不想讀書？
不可理喻！
他哼了聲，問華雲琛，「為什麼想讀書啊？」
華雲琛一張小臉嚴肅，「我想讓朝廷少打仗、讓百姓吃飽飯。娘說了，我得有學問，學會思考，一步步來，才有可能實現。」
天機老人笑了下，人小志氣倒挺大，心懷百姓和天下。
只是，一寒門小子，怎會有這麼遠大的理想！
「是你親娘，還是婉兒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