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麗新世界

  災變第六天的夜裡。

  秦康把翻出來的兩件工作服緊緊裹在身上,弓成蝦一樣蜷在張椅子上,仍然被凍得瑟瑟發抖。

  此時此刻,睡不著興許也是好事,室溫都有零下二十度了,和在冷庫里差不多,真睡著了也許就再也醒不過來。

  秦康記得以前聽過一個故事,有人工作時被同事誤關進了冷庫,裡面收不到手機信號,叫天天不應。按說這是必死局,那人卻硬是活了下來。

  這裡面並沒有什麼所謂鋼鐵意志或是神奇體質,不是那回事。

  那人的辦法:把冷庫里的箱子,一個個從左邊搬到右邊,再從右邊搬到左邊,忙活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上班的人打開冷庫門,他累得都出汗了。

  一個念頭升起,終又被放下,像是在浸水菸灰缸里按滅的菸頭。

  由於最初對局勢過於樂觀的判斷,等意識到有必要按計劃分配有限的食物時,已經不剩多少吃的了。

  秦康晚飯只分到了半個土豆,要靠這點熱量去搬箱子取暖屬實太難為自己了。

  何況身體還不舒服,這幾天一直有在發燒,大概是凍感冒了。

  和食物短缺相比,水的問題稍稍好辦一些。既然專家說了沒有輻射,只要把外面的雪弄來融化就有水喝。

  問題出在執行上,白天經過民主投票,推舉員工里最壯實的熊子豪和駱鐵軍到房門前挖雪。

  工作開展得很順利,前後還不到五分鐘兩人就掛著一溜鼻涕逃回了屋裡,化出的水燒開給這哥倆喝了暖身後,也是聊勝於無了。

  秦康想起了亡故多年的父母。

  那都是上一次的核戰了,躲過了爆炸,沾染了粉塵,戰後雙雙住進了腫瘤醫院。

  白大褂重播似一而再的出現:攏肩垂手,輕搖著低垂的頭,面帶凝重。前後只隔了三天。

  獨立背後藏著的是一份不得已。

  這之後十幾年,靠著打零工和親戚間救濟,秦康活了下來,還讀了個大學,按他說法這是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

  這行為在當時顯然得不到周圍人的理解,這年頭讀書還有用嗎?

  不曾想,五年前,政治正確的風潮大行其道,當局放開了對於人族從業崗位的限制,允許部分人參與到腦力勞動中,還要求各用工單位都必須保留一定數量的名額。

  這波機會被秦康誤打誤撞趕上了,氫能源行業可是香餑餑,全公司也就招兩個人族。

  誰叫他那屆人少呢?

  他的同學大部分都是家裡有礦的富二代,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來學校主要是奔著交朋友,順便提高點文化素養,方便以後吹牛逼時肚裡有點墨水。

  上述娛樂僅限人族內部圈地自萌,別招惹動物。那些個植入晶片的主,一個圖書館都裝得下,拿頭去比?

  秦康的兒時記憶里,和現在正相反,具有智能可以直立行走--被稱作進化獸的動物們從事著社會上各類基礎崗位。

  社會風貌和諧穩定、欣欣向榮。

  就是有一部分保守分子,多數都是崗位被替代、被優化的人,三天兩頭地鬧個大新聞。

  資本自然是不會答應,擺在天平一端的是一群字面意義上的牛馬,是能幹活還不領工資只需要餵草的人工智慧,連小孩子都會選嘛。

  談不攏就只好開打了。

  對戰的雙方雖然在很多問題上意見不合,可偏偏都默契地選擇讓進化獸充當了馬前卒,或者該叫卒前馬?

  隨著參戰的動物越來越多,局勢漸漸起了變化。

  動物們為了文明與進步作出了犧牲,進而要求人類回饋以社會地位、政治權利。

  等到人類發現這並不是玩笑話,場上選手變換了陣地,第二回合開始了。

  人類掌握著暴力機器,占著先發優勢,本以為穩操勝券,可誰想對面的智能水平經過多次自我疊代早就超出了可控水平。

  動物們掌握了類腦晶片植入的技術,擴大了反抗陣營的範圍,隨便拉出個大頭兵都能把《蓀子兵法》、《績效新書》、《明兵軍事訓練手冊》背得一字不差,還聽指揮敢打硬仗。

  等人類當局發現優勢不在,想動用壓箱底的核武器,愕然發現一半已經失靈,另一半的按鈕還握在對方手裡。

  核戰之後,人類十不存一。

  戰後建立的新秩序里,當局為了彰顯動物們熱愛和平的本心和矢志維護眾生平等的宏大願景,立法保護了少數民族--人族的合法權益,包括但不限於保障洗盤子、通陰溝之類的勞動權利神聖不可侵犯,世襲罔替。

  「呼哧。」旁邊打地鋪躺著的馬文強打了個響鼻,把秦康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不知不覺中,天邊已泛白,一縷微光艱難地穿過厚厚的雲層,照在臨窗的位子上。

  朱經理一晚上沒回來嗎?

  秦康心裡犯著嘀咕,這兩天到飯點就看不到人,也怪不得有傳言說經理以上級別的在開小灶。

  可這一夜不歸,你們就算有這飯量也沒這麼多餘糧吧?

  公司這會兒都成孤島了,還能有啥別的活動?

  等下找李善英問問。

  秦康平時不是熱衷辦公室八卦的人,但困在一個地方久了,總要找點事做;另一個就是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要有事發生的感覺。

  外頭走廊傳來熟悉的噠噠腳步聲,朱福龍手裡夾了兩張紙,挪著他三百斤重的身子進了辦公室,一身白花花的肉一步一顫,見證著節食減肥的無效。

  他徑直來到辦公桌前,把紙拍在桌面上:「都醒醒,都醒醒!我們部門人都齊了嗎?一會兒開個短會啊,有重要事情宣布!」

  帝都,某間會議室。

  當局委員會輪值主席袁向輝此刻兩肘撐桌,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不停捻著手中的筆。

  與他同桌的都是亞太聯盟的政府班子成員,剛剛一同聽過了關於局勢的最新報告。

  核冬天已經影響了全球氣候,未來至少幾個月,也有可能是幾年、幾十年內都不會有正常值的光照。

  糧食絕收,饑荒已不可避免,而電力系統和電子設備的崩潰已摧毀了工業社會。

  核戰後,政治格局重組。亞太聯盟,歐羅聯邦,花旗合眾,三分了天下。

  當然,執政的都是進化動物。

  事件發生後,歐羅和花旗均已表態,與我無關。

  這與情報部門的所知一致。

  核大戰才過了十五年,經歷者大多還健在,對戰爭殘酷的感同身受讓各方在面對本次事件時,都做到了足夠的冷靜。真是萬幸!

  但星艦爆炸不可能是意外事件,背後一定有某個勢力的參與!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從電腦模擬成像上看,星艦爆炸的位置正位於亞太聯盟的中心位置上空,覆蓋了東起舊西蘭,西至泥日力壓的絕大部分的國土。這不可能是巧合。

  看不見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