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明睜開朦朧的雙眼,大腦一片混沌。
他發現自己站在小時候的家門口。
屋裡傳出飯菜的香味兒,一聞到這味道,道友明便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這是只有他的母親才能做出來的獨特菜味兒,用的是魔族獨有的烹飪手段。十幾年了,哪怕是在他的乾媽公孫婉兒那裡,他也沒有再吃到那樣味道的飯菜,這是獨屬於他的兒時記憶,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得來。
一想到某種可能,道友明便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呀,兒子回來啦!」
杉萊一推開門,便看到長大成人的道友明站在門口徘徊不前,頓時喜出望外。
「……媽!?」
道友明不可思議地看著門裡走出的人,門裡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聽到聲音頓時激動地迎了出來,臉上帶著欣喜的神色。
「小明?」
道明獅一把拉住道友明的手。
「你這孩子,回來怎麼不說一聲?」
道友明看著道明獅微微有些傴僂的後背,還有鬢角微微有些發白的頭髮,猛然發覺這似乎是原本的時間線上,他本該擁有的生活。
「我……我忘了。」
道友明囁嚅了半天,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也只說出來三個字。
「你這孩子就是嘴壯,你媽今天正好做排骨,買的還是最貴的精排,算你有口福!」
道明獅和杉萊樂呵呵地將道友明拉進了屋子裡。
道友明看著屋子裡熟悉的擺設,恍如隔世,一切都是那麼真實,真實到他忽然覺得仿佛這裡才是現實世界,而他之前經歷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成年後的幻想罷了。
道友明輕輕敲了敲腦袋,感覺自己的腦仁剛剛似乎微微有些疼痛。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但是自己又說不出來。
「做好嘍!」
杉萊一臉得意地從廚房端出一鍋還在散發著香氣的燉排骨,擺到了桌子上,只見桌子上赫然已經擺好了五道菜。
雞蛋炒柿子、漬菜粉、肉沫燒茄子、青椒釀肉、燉排骨。
全都是道友明最喜歡吃的菜。
「饞沒饞出鼻涕泡來?我反正是羨慕死你咯,你這一回來,你媽立馬又給你做出來四道菜,怎麼樣,廚藝不減當年吧?」
「咱就是說,啊,你個臭小子怎麼這麼久不回家,也不知道爸媽想你了……」
道明獅一臉慈祥地嘮叨著,仿佛有著說不完的話一樣,從道友明進屋一直到杉萊做出來四道菜,他的嘴就沒有停過,不是在吃東西,而是一直在像一個老太太一樣絮絮叨叨著家裡這些年瑣碎的事情。
道友明默默地夾起一筷子排骨放在嘴巴里,剛剛咬了一口,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就是這個味道。
小時候往事的一幕幕如同雨點一樣向著道友明襲來,永遠扒好的瓜子瓤,從來乾乾淨淨的衣服,電視柜上的全家福,入睡前溫熱的牛奶,還有永遠蓋得嚴嚴實實的被角……只有失去了,才懂得這一切有多麼珍貴。
道友明眼角有些濕潤。
「滴答……」
水滴破碎的聲音響起。
道友明微微一愣,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自己竟然流淚了?
道友明心中忽然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但一思考,他的腦袋就愈發疼痛,他不由得放下筷子,再次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
「呀,咋了,是不合胃口嗎?」
杉萊臉上頓時笑容一僵,還以為自己的鹽放多了,連忙夾起來一塊排骨塞到了嘴裡,然而嚼了半天也沒感覺到哪裡做得不對。
「沒……沒有,就是太久沒吃了,一下子很懷念這個味道……」
道友明說著又加起來一塊兒肉放到了嘴巴里,不再思考。
頭很快也不疼了。
「唉,你這孩子,我算算,你得有十年沒回家了吧……」
上了歲數的人嘴巴就是不能停,剛剛安靜了沒一會兒,道明獅就又忍不住數落起道友明的不對來,道友明微笑著聽著耳邊的嘮叨,忽然感覺自己踏實了許多。
「這次回來還走嗎?還是要待多久啊?」
杉萊挽了挽髮絲,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為道友明接了一杯熱茶。
道友明咀嚼的動作猛地一僵,似乎是在回憶什麼,片刻後才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嗯……多呆一會兒,暫時不走了……」
道明獅和杉萊頓時喜出望外。
「真的嗎?那太好了!」
杉萊興高采烈地打開中間的屋子大門,裡面的情形頓時顯露了出來,道友明震驚地緩緩站起身,將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
這是自己從小就居住的房間,裡面的每一個細節道友明都和他記憶中自己兒時的房間一模一樣,甚至連那些舊玩具破損的痕跡都對得上。
道友明再次感到了迷茫,這裡真的是一場夢嗎?
他微微俯下身來,用手指擦了擦桌面,驚訝地發現桌子上竟然沒有一絲浮灰,甚至連床上的被褥都是剛剛換過的,上面還散發著太陽曬過的味道。
「你這間屋子你媽媽天天都給你收拾呢。」
道明獅淡淡道,眼中多了一絲滄桑的意味。
道友明鼻子又有一些發酸。
他感覺,自己的腦海里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出去,就像是大壩決堤了一樣,仿佛有什么正在被遺忘。
「大師級……契血之靈……」
道友明皺了皺眉,兩個有些陌生的詞彙脫口而出。
「什麼?」
道明獅納悶兒地側過耳朵,但是沒有聽清道友明在說什麼。
道友明一愣。
「什麼?我剛才說什麼?」
道明獅和杉萊互相奇怪地對視了一眼。
「不知道,沒有聽清楚,你這孩子,是發燒了嗎?」
杉萊溫熱的手中摸了摸道友明的額頭,粗糙的繭子摩挲過他的皮膚,道友明又是一陣恍惚。
「奇怪,總感覺又忘了什麼東西……」
「契血什麼靈?」
「契什麼之靈?」
道友明皺著眉頭,等等,什麼之靈?
「多待幾天吧,鄰居那小丫頭隔三岔五就來打聽你的消息,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省得到處跑,讓我倆天天擔心……」
道友明一愣。
隔壁的小丫頭?
「明哥哥!」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從窗外傳到了道友明的耳朵里。
道友明驚訝地朝著窗戶外面看去,只見窗戶外面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帘。
「清清?」
道友明一瞬間便從自己的記憶里找到了和這張美麗的臉對應的名字。
魔陽清清。
據說,這是幾千年前從魔陽城中僥倖存活下來的魔族城主的後代,當年祖上極為富有。在家道中落之後,隨著大批魔族東遷來到了自己的城市,搬到了自家的隔壁,幾乎是從小便和自己一起長大。
兩個人關係從小就要好得很,就連隔壁家的叔叔阿姨們也是時常開玩笑,說清清長大了肯定會嫁給自己,而事實也像是朝著那個方向發展一般,小清清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有不少人看著魔陽清清從小便是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樣,在她還沒長大的時候就想要訂一門娃娃親,可無論對方家裡條件多優秀,清清的父母卻都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小時候道友明還不懂這是為什麼,還只是單純以為自己和魔陽清清兩情相悅,她的父母非常支持清清的選擇,可直到長大後他回憶起來才得知,事情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美好。
她父母想讓清清嫁給自己,純粹是因為雙方都是魔族。
魔陽清清的父母為了延續純血魔族的一脈,堅決不讓魔陽清清和其他族的男孩子在一起。事實上,當初魔陽清清一家搬到道友明家旁邊,也是因為知道了道友明一家都是純血魔族才搬過來到隔壁的。
魔族之間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引導著魔族群居在一起,也正是因為這種吸引力,道友明和魔陽清清從小就像是一對小情侶一般,不管幹什麼都要在一起。
看著眼前已經出落成絕色美人的魔陽清清那熟悉的臉龐,道友明忽然感覺到一陣頭疼。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人。
「頭疼……頭好疼……!」
道友明痛苦地捂住腦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拼命地想要從他的腦海之中鑽出來,但是無論如何,他的腦海中就像是有一道屏障一樣,阻止他繼續思考下去。
「明哥哥,你怎麼了?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嗎?我好開心,等了你這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
女孩兒特有的清新體香傳入道友明的鼻孔,道友明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來,像是中了毒一樣看著魔陽清清。
「魔陽……清清……」
魔陽清清莞爾一笑,那美麗的笑容看得道友明有些痴了。
「趙……萌萌……」
道友明呢喃著。
「什麼?誰?」
魔陽清清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一臉莫名其妙的道友明。
「我剛才說什麼?」
道友明感覺自己剛才好像在叫誰的名字,但是一轉眼就忘記了,甚至無論道友明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剛才自己念出的名字是誰。
恍惚間,道友明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一個讓他感到更加熟悉的女孩兒,正一臉委屈地用毛巾一點一點擦拭著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魔陽清清那麼漂亮,甚至右眼還是烏眼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道友明總感覺這個女孩子他不能忘。
「明哥哥,你在想誰呀?!」
魔陽清清淺笑一聲,輕輕拍了拍道友明的肩膀。
道友明如夢方醒,剛才腦海中的一切瞬間消失不見,周圍忽然多了許多人。
「明哥哥,快點兒敬茶呀,你在發愣幹什麼?」
魔陽清清精靈古怪的聲音鑽入耳朵,道友明這才想起,今天是他們的新婚之日,全家的賓客都在這裡等著自己敬茶。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就過得這麼快。
「哦哦,爸,我給您敬茶啦!」
道友明連忙收斂心神,看了一眼手裡的敬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直接把賓客們看傻眼了。
「誒?你怎麼給喝了!」
魔陽清清嗔怪地白了道友明一眼,道友明這才想起來,這是給岳父敬的改口茶,他剛才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自己給喝了。
岳父頓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周圍所有的賓客全笑了。
「你小子,我可怎麼放心把清清交給你呀!」
岳父大人笑著道,可神情之中卻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
「爸,媽!」
魔陽清清甜甜地叫了一聲,道明獅和杉萊的臉上頓時綻放出壓抑不住的笑容。
「哎!」
杉萊從手邊的兜里掏出一沓塞得厚厚的紅包,岳母大人也掏出一大個紅包放到了道友明的手裡。
「祝你們小兩口新婚幸福!」
道友明呆呆地接過紅包,周圍人頓時起鬨。
「誒,不自覺啊,怎麼還能自己拿紅包呢?」
道友明這才反應過來,把紅包遞給了魔陽清清。
周圍人頓時鬨笑起來,氣氛一片祥和熱鬧,道友明微微有些皺眉地看著周圍,總覺得自己好像和他們格格不入。
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不過,他是不是應該裝出很開心的樣子?
他很開心?
她很開心。
她很開心……
他很開心……
他很開心。
「請父親把新娘的手交給你面前的小伙子,兩個男人在這一個時刻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交接……」
主持人略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傳入耳朵,道友明一晃神,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在婚禮現場。
看著面前自己朝思暮想的戀人終於和自己修成正果,道友明不禁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趙萌萌,我會讓你幸福的!」
道友明脫口而出。
周圍全場頓時陷入了寂靜。
主持人愣了片刻,看向手裡的手卡,神情有些古怪。
「額……你說新娘叫什麼名字?」
道友明頓在了原地。
他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好疼!
又是那種有東西要從腦袋裡拼命鑽出來的疼痛感,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忘記了誰,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孩兒樣子附上心頭,可無論道友明怎麼回憶,他都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她是誰?
趙萌萌?趙萌萌……是誰?
好熟悉,好像不應該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