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萬丈通幽林某處山脈。

  道明獅和杉萊的身體已經差到了幾點，尤其是杉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五臟六腑正在逐漸沙化，變得腐爛不堪，因為多次透支而導致身體被靈子嚴重侵蝕，她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可能就這一兩天了。

  在這個世界上，這充滿了神奇力量的粒子就像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超凡者能夠開山劈海，橫渡虛空，壽與天齊，但若是用不好，這些能量粒子便會像核武器一樣充滿了副作用，一旦污染了源頭，那麼道路的盡頭只有腐朽。

  道明獅推出了雲頂長老命人送來的輪椅，推到了杉萊的面前。

  現在杉萊已經虛弱得幾乎走不動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器官正在逐漸破敗，靈子滲透到了脆弱的血肉裡面像是攪起了一場血肉風暴，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和內臟無時無刻不感受到疼痛。

  「咳咳……草妹，坐上來吧。」

  道明獅虛弱地說道，他的手臂和前胸已經率先外露出一些異常了。

  杉萊倔強地搖了搖頭，這句話她已經在這些天裡聽了很多遍，但每一次她都沒有選擇坐上去，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坐在這種東西上做什麼呢？

  她偏偏要記住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門外的雲頂長老已經等候多時，他看到杉萊倔強扶著牆壁的模樣，眼神微微有些觸動，但隨即馬上換上一副笑吟吟的狀態。

  「結果出來了，上品資質，恭喜啊。」

  雲頂長老遞給杉萊一張紙，上面記著短短兩句話。

  「道友明，未覺醒，木火雙靈能高級親和，心性上乘。」

  這是他抽時間帶著道友明去雲頂道場檢查的結果。

  道明獅看著一遍又一遍看著紙條笑得合不攏嘴的杉萊，也跟著笑了起來。

  「嗯，不錯，咱兒子才八歲就這資質了，等到十八歲覺醒的時候肯定更厲害，估計起碼能修煉到霸皇級，說不定還能突破聖級呢，像你一樣。」

  杉萊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逐漸變淡，似乎是在顧忌著什麼，看著天邊的浮雲微微有些出神。

  「小明他以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當畫家就去當畫家，想去學跳舞就去學跳舞，不必非得走上超凡者這條道路的……」

  道明獅罕見地沒有和她辯駁，他知道，自己二人已經看不到那一天了。

  「爸爸媽媽，你們快看是誰來了！」

  門外，道友明又嘰嘰喳喳地走了進來，背後還跟著一個人，一見到來人，道明獅頓時連眼睛都直了。

  只見一個一身素衣，氣度不凡的中年婦女提著一個保溫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看向正愣愣望著自己的道明獅。

  「你好，我是公孫婉兒，您二位是小明的父親和母親吧？」

  見到二人點頭，公孫婉兒笑了笑。

  「抱歉打擾了，小傢伙非要我一起過來。」

  公孫婉兒笑著打開了保溫盒，裡面的菜頓時冒出了陣陣香氣，道友明翹著腳深深吸了一大口，用誇張的神情和二人道：「公孫大娘今天做了我最愛吃的番茄燉牛腩，裡面還放了好多香菜！」

  公孫婉兒笑著，寵溺地摸了摸道友明的腦袋。

  「小貪吃鬼，今天我做了一大鍋，讓你吃個夠！」

  道明獅立刻有些傻眼，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和自己曾經的女神關係如此之好，這才來無極殿的雲界多長時間，二人怎麼會如此熟絡？

  見到如此異常的情況，道明獅的目光立刻有些警惕起來。哪怕對方是自己曾經的偶像，他也不會被沖昏頭腦，這是他作為父親的責任。

  似乎是知道道明獅心中的顧慮，公孫婉兒用墊著保溫盒的毛巾擦了擦手，將額前的碎發挽到了耳後，道明獅看到公孫婉兒當年清純動人的容顏上如今已經攀上了一絲皺紋，雖然還保持著警惕，但是內心卻已經嘆了一口氣。

  歲月無情，即便是再美麗的容顏，也抵不過時間的侵蝕，終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化作一抔黃沙，只不過，他們二人將這個時間無限提前了。

  「你們不必多慮，道友明這孩子，和我以前的弟弟小時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我見了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他來。」

  道明獅和杉萊一愣，互相望向彼此。

  弟弟？

  「您弟弟？他……」

  道明獅問道。

  「他已經走了三十幾年了，死在天極的手裡，我和他是同父異母，他也是魔族，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想必已經比我還高了吧。」

  公孫婉兒語氣淡然，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杉萊微微從後面碰了碰道明獅的腰，道明獅立刻會意，連忙轉移話題。

  「那什麼……快吃飯吧，公孫婉兒小姐，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您可一直是我的偶像呢。」

  道明獅立刻搬來桌椅，又添了一副碗筷，他們二人心中同時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但二人之間根本不用交流，僅憑眼神便能確定彼此的心意。

  公孫婉兒笑著坐了下來，微微有些發糙的手拂了拂頭頂的稀碎的銀髮。

  「是麼……那我可真的是非常榮幸啊，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記得我。」

  道友明聞言，頓時有些好奇。

  「公孫大娘是爸爸的偶像？」

  道明獅頓時眼中浮現一抹追憶的神色。

  「你公孫大娘當年可是傳奇一般的存在，首創滯空天使戰法，精準無限星落踩頭，能夠憑藉一己之力以君王級的超凡境界實力在一眾霸皇級超凡者之間游龍，一時驚為天人，甚至被超凡界稱為下一個夢嘗蘇。但是後來忽然宣布隱退江湖，江湖上便再也沒有了她的音信。再後來仇家尋仇，也不知道怎麼得到她的隱退居所，竟然偷偷糾集了二三十名霸皇級高手和一位準聖級強者恬不知恥地搞偷襲。可惜，你公孫大娘那一年恰好步入霸皇級，戰鬥力指數級飆升，將整整幾十名霸皇級高手花式吊打，重現無限星落連踩戰法，還開創了玫瑰浮空戰術，升龍拳硬停後搖鐘擺甩狙，瞬移精準躲避界隙次元斬，以神一般的格擋技巧全程完美戲耍准聖級超凡者……」

  道明獅頓時如數家珍一般，將公孫婉兒當年幾乎不亞於「東華洲第一女魔頭」夢嘗蘇硬抗十名霸皇級超凡者攻擊兩炮轟平落日宗的壯舉說了出來。

  在他的口中，公孫婉兒以一敵眾，已經是絲毫不亞於當年夢嘗蘇的壯舉了。當然，二者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夢嘗蘇當年是硬頂著十名霸皇級的高手的攻擊轟平落日宗，而公孫婉兒則更多是憑藉身法在敵人之間游龍，硬要說的話，二者一個是精通防禦，一個精通敏姐。不過，這也足夠讓得道友明滿眼亮起小星星，萬萬沒想到這個如同鄰家阿姨一樣的公孫大娘當年竟然也是一個傳奇人物。

  「只是沒想到，後來你竟然來到無極殿隱居了。」

  道友明看著外面的萬丈通幽林唏噓道。

  「我也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公孫婉兒嘴角噙著笑意，看著道友明認認真真地將三個人面前的碗全都盛好了米飯，又一人打了一碗湯，不由得眼中歡喜更甚，道友明這孩子，實在是太對她的眼了。

  「當年他可是你的忠實迷弟，家裡到處都塞滿了你的畫像和小說，你宣布隱退之後，他傷心了好一陣呢。」

  杉萊在一旁打趣道，忽然，她面色一變，一下子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道明獅連忙拍了拍杉萊的後背，忽然目光一凝，他看到杉萊的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逐漸乾枯。他連忙也看向自己後腰上被紗布遮蓋的傷口，果然，他的傷口上此時也已經開始沙化，一粒一粒的枯沙正悄然墜落，砸在地面之上。

  杉萊和道明獅相互對視一眼，滿眼儘是苦澀，他們知道，時間已經到了。

  他們還以為還有至少半天的時間呢……

  「咦？爸爸、媽媽、公孫大娘你們怎麼忽然不吃了？」

  道友明驚訝地發現本來要舉起筷子的三人竟然同時放下了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小明，你覺得公孫大娘怎麼樣？」

  杉萊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也不管自己的話是不是有些突兀，語氣之中微微有些急促問道。

  道友明一愣，不知道杉萊怎麼這樣問，但是還是非常認真地做了回答。

  「嗯……我覺得公孫大娘對我可好了，長得又漂亮，做飯又好吃，還會給我補衣服，還陪我玩……」

  道友明一邊數著這幾天公孫婉兒對他的好，一邊掰著手指頭，小模樣十分招人喜歡，到最後他也記不清還有哪些事情沒說，看著父母促狹的眼神竟然還有些臉紅，一下子跑到了公孫婉兒的懷裡撒起嬌來。

  杉萊和道友明看到這裡，心裡也算鬆了口氣。

  看來，那件事似乎有著落。

  「那……」

  杉萊猶豫著要怎麼開口，忽然公孫婉兒主動站了起來，摸了摸道友明的小腦袋。

  「小明，我來當你乾媽怎麼樣？」

  公孫婉兒此言一出，杉萊和道明獅的眼中皆浮現出一絲詫異，隨後便是一陣感激，萬萬沒想到，自己最難開口說出來的話，公孫婉兒竟然主動幫他們說了出來。

  「啊？」

  道友明張大了嘴巴，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杉萊推了一把道友明。

  「啊什麼啊，還不趕緊叫乾媽！」

  道友明緊緊愣神片刻便反應了過來，滿臉的欣喜。

  「乾媽！」

  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疼他的乾媽。

  「咳咳咳……」

  道明獅捂著胸口臉色有些蒼白，他的右臂嚴嚴實實藏在了袖子裡，卻是在止不住地顫抖。

  「爸爸，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道友明終於還是察覺了一絲不對，為什麼總感覺道明獅和杉萊二人的臉色這麼差，比早上還要差？

  道明獅一下子站起身來，滿臉興奮之色。

  「沒什麼，只是我想到一個好玩的遊戲，小明，咱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

  道友明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激動地跳了起來，他最愛和道明獅玩遊戲了。

  「好啊好啊，玩什麼遊戲？」

  道明獅一把拉住杉萊的手。

  「我和你媽媽藏起來，看你能不能找到我們，只要你不找到我們，我們就不現身，看你能忍住多久不哭鼻子，怎麼樣？」

  道明獅眨巴著眼睛看向道友明，道友明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我哭鼻子？哼，我可不是三四歲的小孩子了，來，我肯定把你們找出來！」

  道友明躍躍欲試。

  道明獅立刻將道友明丟了出去。

  「不許偷看啊，臭小子，我發現你偷看……咳咳……我發現你偷看就算我們贏了！」

  道明獅的聲音之中已經帶著一絲哽咽，他轉頭看向杉萊，這才發現，半天沒有說話的杉萊忽然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下半身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化作的細碎黃沙。

  杉萊拼命地想要把手伸向道明獅，眼裡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不知是留戀這個世界還是捨不得道友明，她最後看了一眼道明獅，然後轉頭看向坐在一旁一直久久不語的公孫婉兒。

  「杉……萊……咳咳……謝過……公孫……小……姐……」

  道明獅死死捏著拳頭，死死咬著舌根不要自己哭出來。

  「爸爸媽媽你們藏好了嗎？」

  門外傳來道友明的詢問，聽聲音他們已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孩子了，也是一個小大人了。

  「等一下！」

  道友明向著外面喊了一聲，步履蹣跚走到已經徹底化為黃沙的杉萊旁邊，久久沉默不語，手臂的沙化在一瞬間便驟然加快，從手臂蔓延至胸口，從小腹蔓延至雙腿，最後蔓延整個身體，短短几秒鐘時間，道明獅便也步入了杉萊的後塵。

  「真是……可惜啊……沒看著小明長……大……」

  「公孫……小姐……謝謝……了……」

  道明獅斷斷續續說出最後兩句話，徹底失去了生機。

  公孫婉兒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哀，她安靜地將二人的衣物拾好，放在了自己的儲物戒指之中。

  「噗通！」

  道友明興奮地推開大門。

  「爸爸媽媽我來啦！」

  「咦？乾媽，為什麼你腳旁會有一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