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為了女兒的體面
深夜，暴雨傾盆而下，鋪天蓋地的黑暗籠罩了茂密的樹林。
這片荒涼地帶似乎與世隔絕，只有風聲和雨點的嘈雜聲穿透夜幕，迴蕩在潮濕的空氣中。
在這片黑暗中，攜帶著靈魂之瓶的黑武士身形疾馳，快速尋找下一個亡魂出現的地點。
突然間，黑武士身體停頓在暴雨之中。
齊凜靈魂降臨在黑武士身上，隨著黑武士死白的眼珠微微撇動間，控制了黑武士身體的齊凜低頭看向手中的靈魂之瓶。
瓶身似乎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幽黑光芒。
他將瓶子抬到面前，注視著其中的黑暗。
黑暗之中，存放著儲存的亡魂。
和一般的亡魂有所不同，自然情況下，隨著時間的流逝，亡魂會逐漸化為虛無，消失殆盡。
可一旦亡魂被靈魂之瓶收入其中，這個時間流逝將會被極大的放緩。
且一定程度上保有生前的部分記憶。
只不過，隨著時間流失，亡魂的神智也會逐漸變得渾渾噩噩，直至成為瓶中黑暗的一部分，等待瓶子的主人吸取精神力。
齊凜頭一次將精神力緩慢注入靈魂之瓶，因為靈魂之瓶先前被他消耗過，此刻瓶內亡魂並不多，所以齊凜很輕鬆就找到了程孝的亡魂。
當齊凜準備喚出程孝的亡魂詢問之時，突然發現，這種詢問，不僅僅要消耗精神力，還會消耗瓶內其他的儲存亡魂。
齊凜沒有多想，相比於那點精神力和亡魂的消耗，他更想知道程孝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隨著精神力注入，靈魂之瓶開始散發出一股強大的黑霧，黑霧繚繞在瓶子周圍，漸漸形成一個扭曲的漩渦。黑霧向外蔓延，像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著暗能量，將周圍的樹木和草地都籠罩其中。
漩渦中，一道幽靈般的身影開始從黑霧中顯現出來。
這是齊凜選中的程孝亡魂，他的身軀蒼白透明，仿佛由無盡的黑暗凝結而成。
亡魂的眼神空洞而毫無生機，宛如迷失於永恆黑暗。
但通過暫時還未模糊的面部輪廓，齊凜還是認出了這就是那個沉默寡言，但很有原則的中年傭兵。
程孝。
明明自己過的不怎麼樣，面對那個劫匪還能掏出自己的全部家當.
等待亡魂吸收精神力恢復一些神智記憶之時，齊凜看著程孝的亡魂，腦中閃過程孝的點點滴滴。
不過那些回憶很快就被因發現銀針而升起的戾氣所打斷了。
亡魂漸漸地從黑霧中解脫，身體逐漸凝實化。
黑暗的衣袍緩緩飄動，似乎有無形的力量在支配它的存在。
亡魂的雙眼閃爍著迷離的螢光，似乎隱藏著無盡的回憶。
「一定要還清老田的債.一定要把驛站消息給大人送去」
「一定要還清老田的債.一定要把驛站消息給大人送去」
程孝的亡魂於渾渾噩噩中不停重複著這句話，像是死不瞑目中最後的遺願。
它的亡魂身軀透明得像一抹幽影，卻又具有超越現實的存在感。
亡魂四周的黑霧在漆黑的夜幕中肆意蔓延，將茂密的樹林籠罩其中。
凜冽的風聲吹拂著樹葉，雨水無情地擊打著大地。而在這股靈魂之瓶所散發出的黑暗能量中，亡魂迷離的雙眼逐漸變得清明。
「你不是在傭兵工會嗎？」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你女兒為什麼被抓了？」
「銀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還清老田什麼債？救回他的女兒？驛站消息是怎麼回事？」
齊凜看著打量自己的程孝亡魂，心中知道對方已經暫時恢復了神智，但這種恢復只是暫時的，且很快就會魂飛魄散，故此，他快速詢問。
亡魂程孝非常擬人化的疑惑看著齊凜，閉口不談，雖然它很想問女兒被抓是怎麼回事，但它始終一言不發的看著被齊凜靈魂降臨的黑武士。
而後者，顯然也明白了這點。
「廢墟，我救了你，你請我吃烤串，我們兩清，後來你帶我去移動拍賣行找驛站線索，再後來我們去了老田那吃席，對了，去老田那之前還遇到了王大力打劫，你給他一枚銀幣他不要，只收了你幾個銅子，後來在老田那裡遇到了凱恩，老田不願意把事情鬧大，讓我們」
齊凜快速說著和程孝在一起的經歷，以期能夠證明自己的身份。
亡魂程孝身軀黑氣蕩漾，帶著一絲激動道：「是大人？」
這些事情只有程孝父女二人以及齊凜三人知曉，此刻亡魂程孝已然知道面前拿著銀劍的魁梧男人就是齊凜。
雖然不清楚齊凜為何變了副樣子，但自己明明死掉了，卻又能『死而復生』，還知道自己那麼多事情，在程孝的認知里，有能力且願意為他這麼個微不足道小人物這樣做的人
只有齊凜了！
「叫我冬至就好。」齊凜點點頭。
得知了眼前人的身份後，亡魂程孝不再閉口不談，而是非常高興的快速道：「大人！」
「您要的驛站消息我找到了！」
「我先前遇到了一位使徒大人，我從她那裡買到了一株能帶您去驛站的風信草！」
亡魂程孝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道：「本來是該我去給您送去的，但是我有別的事情在身，就讓艾莉絲給您送.」
亡魂程孝很快就將驛站的全部相關告知了齊凜。
並且還補充提醒了齊凜，使用風信草之前可以再檢查一下，防止有問題。
言語之中，滿是為了齊凜。
根本沒有去問女兒為什麼被抓。
也沒有向齊凜要求替他報仇之類的話。
只是簡明扼要的說明驛站的消息在風信草，隨後就不再說話，靜等齊凜提問。
亡魂程孝的這幅舉動，讓戾氣升騰的齊凜稍微平靜了一些。
「那個使徒有什麼特徵？」齊凜詢問道。
亡魂程孝想了想道：「渾身穿著長著花草的衣服？還有一根拐杖，年邁的婦人.」
娜塔莎.
當聽到那件標誌性衣服時，齊凜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了。
「你女兒」當齊凜正準備告知程孝艾莉絲被抓，但現在平安無事之時，幽靈那邊傳來了情報。
有關艾莉絲為什麼被抓的情報，以及那些銀針的事情。
艾莉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她就是挨個找旅店去詢問齊凜在不在這裡居住，然後就被人給抓了，醒來就被人關在工廠地下了。
但有趣的是，在幽靈的問詢中，她只說了找人，但沒說找人幹什麼，更沒說那株風信草的事情。
至於銀針的事情，工廠的全部工人幽靈都給審問了一遍。
得到了一個統一的答覆：鎮長讓他們幹的，定期會有人或者動物，或者魔種魔物之類的送到地下，然後被他們放血，儲存血液在血池之中，如果是人類，還會用那種特殊的銀針慢慢放血，工人們不知道為什麼人和其他生物會有區別。
齊凜暫時放下銀針的事情，看著身形開始不穩定的亡魂程孝，心知對方馬上就要徹底魂飛魄散了。
於是迅速問道：「把你進入傭兵工會後的事情，直到現在，全部一五一十告訴我！」
事關使徒的入局邀請，齊凜需要知道每一個細節。
亡魂程孝也沒有問這是為什麼，只是快速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一遍。
聽完程孝的全部遭遇後，齊凜只是輕笑一聲道：「還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程孝的全部遭遇，無疑說明了其中有使徒搞鬼遮掩。
在蒸汽小鎮這裡，齊凜不相信除了使徒和一些布滿魔法陷阱的地方之外，還有誰能遮掩住兩個大活人的活動！
「我知道了。」齊凜凝視著身形愈發不穩的亡魂程孝，心中不知道怎麼評價這個人。
只是道：「你的仇，我替你報。」
「你女兒不用太擔心，我已經救下了。」
「大人.」
亡魂程孝沒有開心喜悅，有的只是面部逐漸模糊的擔憂神情。
齊凜抬手間示意他不要說話，繼續道：「你說話越多，亡魂崩解的速度越快，你聽我說就行。」
「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的。」
齊凜看著亡魂程孝，目光有些複雜道：「你已經死了，很抱歉，人死不能復生，我暫時沒有復活你的能力，能把你的亡魂喚出已經是我目前能力的極致。」
也許未來等齊凜召喚出巫妖后，依靠命匣或者其他法術他能擁有復活的能力。
但現在，齊凜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去為程孝做一點什麼。
「我沒有辦法一直帶著你女兒行動，所以我會為你女兒找一處儘可能和平的地方，並為她留下足夠的震懾以及足夠的財富，以確保她後半生衣食無憂。」
「殺你的人，我會找到他，所有參與謀殺你的人，我會讓他們為你陪葬。」
「你一直掛念的那位老田的女兒，很抱歉，我的人告訴我，她已經死了」
幽靈在拷問銀針時已經得知，老田的女兒在被送去工廠地下沒多久後，就因抽血而亡了。
並且，屍體還被剁碎了餵給了那頭魔種似的怪物。
齊凜只是簡單說了死了，並沒說那麼詳細。
齊凜看著神色從悲傷到驚訝的亡魂程孝，有些慚愧的說道：「很抱歉，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希望你不要怪我。」
亡魂程孝不明白齊凜為什麼語氣里滿是慚愧，明明齊凜說的那些，已經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甚至於，如果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死，就能讓女兒後半生無憂的話。
就算沒有襲擊事件，他真的也很想用自己的命換女兒後半生的幸福生活。
對於這個世界很多底層的人來說，齊凜說的這些，真的是做夢都不敢去想。
這就是天大的恩賜！
可為什麼，齊凜話語裡會有慚愧呢？
亡魂程孝的疑惑只是稍稍一想就快速略了過去。
比起想明白這個事情，亡魂程孝更想在自己消失前和齊凜說點什麼，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神智開始慢慢變得混沌了。
也許再過不久，他真就如齊凜所說徹底化為虛無.
「大人，您不必為我報仇！」
齊凜：？
亡魂程孝快速且焦急的對著一時間有點兒困惑的齊凜說道：「襲擊我的人用的武器是精鋼箭矢！」
「我以前年輕時在黃沙軍營做過馬夫，那種箭矢是黃沙軍方才有的東西。」
「這種被嚴格管控的武器，即便是流到外界，那也是得到了黃沙軍方首肯的，所以大人您不必為我」
齊凜頓時明白了，亡魂程孝不想讓自己扯上麻煩。
畢竟那伙人既然有這種東西，說明其勢力龐大，且少不了和黃沙軍方有所關係。
在程孝的認知中，黃沙之城管轄範圍內，得罪了黃沙軍方，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不想連累齊凜。
可齊凜只是輕輕一笑：「這件事我心中有數，你不必多慮了。」
齊凜不想和亡魂程孝說太多『不行！我必須幫你報仇之類的話。』
有些事，齊凜覺得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他感受著亡魂程孝的靈魂體狀態，即將崩解。
快速問道：「時間估計差不多了，你還有什麼遺願？儘管提出來，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的，我儘量幫你做到。」
「大人，您真的千萬別因為我惹上那種天大的麻.」亡魂程孝再次勸誡道。
齊凜看著這個至死都為別人想的中年傭兵，直接打斷道：「怪不得你不合群，你就不知道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嗎？這事我說了我心中有數，說你的遺願！」
也許是因為銀針帶來的戾氣，又或許是因為程孝的舉止像極了那個屍體還躺在齊凜空間戒指內的某個好人。
所以齊凜的語氣算不得好，甚至堪稱有點怒斥，這是齊凜對待別人很少會有的。
這種語氣也讓亡魂程孝重重嘆了口氣，轉而道：「好吧，老田的女兒已經死了，現在除了艾莉絲外，我沒什麼遺願了。」
亡魂程孝看著齊凜，想著剛才齊凜的承諾，最後輕聲道：「大人，如果您是因為驛站的消息才如此做的話，那您大可不必如此，因為這本就是我欠您的！」
「所以，您不必給艾莉絲什麼大筆財富之類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把艾莉絲送到黃沙之城就好，在黃沙的管轄範圍內，除了那座都城，其他所有的地方都和蒸汽小鎮差不多。」
「我死後，光憑艾莉絲自己很難在蒸汽小鎮活下去。」
「我沒什麼能給您的了，也沒什麼再為您能做的了」
亡魂程孝漂浮至泥濘的地面。
瓢潑大雨中，身形開始快速崩解的亡魂跪在滿是泥濘的地面。
這個生前曾對女兒說過，要守住自己體面的中年男人。
即便在窮苦潦倒之際，都不曾和那些傭兵一起蒙上臉打劫發財的中年傭兵。
在這個暴雨的夜晚，在這個死亡的夜晚。
為了女兒的體面，跪在了齊凜的面前。
亡魂程孝身體跪倒，愈發模糊的臉頰卻抬起直望閃身躲避的齊凜。
「大人，我只求您能幫艾莉絲在黃沙那裡，找個能餓不死的活計就行，即便做個廚娘，做個刷盤子的」
話未說完。
亡魂程孝的身體剎那間崩解。
再不復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