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冷了,地里的紅薯被我們陸續收了回來。
今年的紅薯長了很多,從紅薯田裡拱起的土塊就能看得出來。順著田裡的裂縫刨開土,底下就是大個大個的紅薯,我把紅薯藤割開,用鋤頭鋤開土塊,接下來就是姜羊和青山的任務了。
青山把個頭大的大紅薯拿出來放到一邊的大筐里,姜羊就把剩下在土裡的那些個頭小些的紅薯揀出來。
秋高氣爽,田邊地頭開滿了野菊花,還有一種金黃色的太陽花,大群雀鳥在遠處的野田裡起起落落,耳邊充斥著它們熱鬧的啾啾聲。
大筐大筐的紅薯被我們從田裡搬進了地窖,把地窖塞滿了一大半,但田裡的紅薯還沒有收完,後面沒收的是之前補種的,我決定留下來讓它們再長些日子,畢竟做種的紅薯已經收回來了,也就不用擔心打霜後會凍壞。
收回了紅薯,我給姜羊做了他心心念念的紅薯干。選那種不大不小的紅薯,削去了皮,在大鍋的蒸籠裡面蒸熟,等把那種鮮嫩的黃色蒸成了蜜糖一樣的金黃色就可以了,晾乾,切成條狀,最後放在竹排上搬到院子裡曬乾,就是好吃的紅薯干。
什麼調料都不用加,也沒有複雜的過程和做法,就這樣簡簡單單做出來的紅薯干,就是打發時間的最好零食。
不比干板栗吃多了會覺得乾澀,紅薯干又甜又有嚼勁,而且紅薯的甜不同於其他,是那種絕不會膩的甜味。我格外喜歡紅薯干剛做出來沒多久,還沒完全曬乾的時候,硬中帶著一些軟綿,微微粘牙。有點像我從前愛吃的一種零食膠,但比那更好吃。
末世前,我買過商店裡賣的那些紅薯干,包裝精美,味道卻不怎麼樣,反正是比不上我現在做的這些紅薯乾的滋味的。曬乾的紅薯干顏色更深,變成了蜂蜜沉澱後的顏色。
從我做出了紅薯干,姜羊出門的時候,那袋子裡就永遠都放著小半袋子的紅薯干和熟板栗。等我們出門幹活,做了一半暫時休息了,他就把自己的小袋子拿出來,拉著袋子口給我們分吃的,然後我們三個就坐在那一邊吃,一邊看著天,看著遠處的山。
秋天來的很慢,但是等你發現它來了,它就會走的越來越快,一眨眼,一天冷過一天,好像冬天就近在眼前了。
末世後的冬天和末世前的冬天不太一樣,現在的冬天更冷,而且來的更早。
等到風更冷,姜羊和青山也會乖乖的穿上我給他們改裝的外套後,我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再去一趟漢陽市,多收集一些東西回來。在冬天來臨之前,要再去一趟。
我把這件事和姜羊青山兩人說了,姜羊竟然記得漢陽市,他記起了當初公園山洞裡那隻變異大狗,不太開心的樣子。青山倒是對那個地方沒什麼感覺,只說都聽我的。
姜羊聽青山這麼說了,馬上也不甘落後的說:「我也跟麻一起去!」
「那行,我們準備一下,過幾天就去一趟,這回我們要好好準備,多帶點東西回來。」我說。
這一次去比上一次好多了,上次去的時候只有兩個人去,這回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如果說上次去的時候,走在路上,我還帶著冷漠和孤獨,那現在,我已經感受不到之前的孤獨了。
我曾經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和家人,但現在我又重新擁有了一個家,我為他們而活,為我們組成的這個世界而努力,為我們更好的生活而改變。
我不得不承認,人是一種害怕孤獨的生物。當你周圍都是人的時候,你的孤獨可能只是心靈上的一種憂傷,你還能走在人群中享受這種孤獨。但是,當整個人類的世界崩壞,身邊沒有了其他人類,沒有了他們創造的一切,你真切的感覺到獨自一人的存在,孤獨才會真正變成一個致命的利器。
我曾經深陷於那種可怕的孤獨和寂寞,但現在姜羊和青山救了我。
可能當我選擇接受他們的時候,我就拯救了我自己。
去漢陽市的路依舊難走,我們騎著上次騎回來的三輪車,離開連綿的山巒,走在野草深深的大路上時,天色變了,天上的雲層變得很厚,好像要下雨。
在這場雨下來之前,我們走到了路邊一個加油站,才剛趕到加油站,外面的雨就瓢潑似的下了起來。落滿灰塵的加油站里涼風颼颼,商店裡的大門和牆壁都被人破壞了,裡面一片狼藉,也擋不住風。我們就坐在牆根下看著外面下雨。
我想起來之前我帶著姜羊來漢陽市,快到的時候也下雨了,我們就在入口的那個收費站小亭子裡過了一夜。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我們每次離開家,天都要下雨。
好在這場雨沒有下多久,很快天上的雲就散去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雲塊,被雲層後面的太陽渡著一層金邊。我們踩在泥濘的路上,往漢陽市走去。
這一次我們走的很快,在天黑前就進了漢陽市,找了一個空房子暫時安頓下來。
漢陽市裡的喪屍更少了,倒是街邊隨處都能看到倒在地上的襤褸喪屍骷髏,可能只要再過幾年,所有的喪屍都會徹底倒下,到那時候,這座城裡沒有了遊蕩的鬼,就真的是一座死城了。
我們經過一條街,街上種的兩排楓樹正在落葉,黃色紅色的葉子落了滿地,我們經過的時候看到了一隻橘貓,它蹲在一片紅黃的落葉里不太顯眼,差點被我踩到尾巴,喵的一聲從一旁的牆頭翻走了,那牆頭上還有一隻黑白狸花貓,也跟著跑了。
看著那兩隻消失的貓,我覺得自己之前說錯了,這座城不是死城,因為這裡還有不少的生命存在。
被子、過冬的衣服、更多的鹽,還有書和一些其他能用上的東西。我們找到了能裝更多東西的大三輪,就是騎上去有點難掌握方向。
街上幾乎所有能看到的商店都已經殘破,沒有什麼能用的東西了,但只要仔細找,總能找到一些倖存的,沒有被破壞的地方,特別是一些藏在民居里,比較偏僻的小商店和一些倉庫,只要找到一個倖存的小商店,就會有很多意外之喜。
在一家從前賣花草的店後頭,我就找到了好幾沓可以用來蓋大棚的膜紙,框架是塑料的,一碰就斷了,膜紙倒是挺厚,還能用,我決定回去後用竹子做框架。
姜羊聽我說要給他那片菜地蓋個棚,高興的就把找到的所有膜紙全都搬到三輪車上去了。我們還在一個學校旁邊的小店倉庫里找到了很多作業本和鉛筆橡皮之類的文具,我也好好收拾了不少放到了車斗里。冬天的時候,剛好沒什麼事,我可以教他們兩個學寫字。
途中經過市圖書館,我走進去晃了一圈。書架上空蕩蕩的,地上倒是有很多火堆燒過的痕跡。那年冬天漫長,又那麼冷,城裡倖存的人很多都選擇燒書取暖。不只是書,能燒的都燒了。我看到過一個老人,大概是個老教授,坐在火堆邊抱著一個凍僵的孩子,一邊燒書一邊不舍的哭,好像在燃燒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我是個淺薄的平凡人,我上學時不愛念書,畢業時書隨手就扔了。當年在大雪裡冷的快要死掉了的時候,燒書我也燒的毫不猶豫,我體會不到當年那個老人的痛苦。可是今天,當我路過這裡,看到空蕩蕩的圖書館還有地上的火燒痕跡,忽然就覺得心裡一痛,有種說不出的悵惘。
姜羊沒見過很多東西,他不知道火車,不知道地鐵,不知道能在天上飛的飛機,不知道能在海里游的船,他不知道宇宙是什麼樣的,不知道在地球之外眺望地球是什麼樣的場景,他沒見過像他這樣高的孩子一群群走進校園,在教室里讀書的樣子,他沒見過在電視手機上播放的各種電視劇……他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如果無法親眼看見,任由我怎麼描述,可能在他的想像中那都是無法成型的。
當文明失落,我才明白,自己從前生活在一個多麼繁華而美好的時代,我所見的都是前人未見過的。但好的時代就像一顆流星,稍縱即逝,追不回了,在我之後,又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再現從前。
姜羊和青山無法理解我的感慨,姜羊站在空曠的圖書館,發現自己的聲音被空間傳的很響亮,不由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還趴在兩扇殘存的巨大玻璃門上問我,能不能帶一塊這麼厚的大玻璃回去。
「這玻璃在路上就會被顛碎了。」
姜羊露出了可惜的神情。
「青山去哪了?」
「在這裡。」青山從櫃檯底下站起來,舉起一本落滿了灰的書對我說:「我找到一本這個。」
那是一本攝影圖集,封面是金瓦紅牆的故宮,我接過來翻了翻。裡面有鳥瞰上海夜景,有九寨溝的五花海,有廬山的雲霧,有福建的土樓,有北京的老胡同,有西藏的雪山,有在人群中幸福微笑的一對新人,有抱著孩子舉過頭頂的一個父親,有互相對視的一對老夫妻,還有在大劇院中舉行的一場音樂會,廣場噴泉中起舞的人群……有許多已經消逝的人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