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空調頭疼。」程韻柔柔地說。
她沒接馮念念的餅乾。
「這個你留著自己吃吧，你爸不是說你餓壞了嗎？」
「還好，我吃了我爸帶回來的火腿罐頭，晚上我爸說給我煮玉米稀，姐姐，我給你端上來一碗？」
「不用，就那麼點糧食，你家還不夠吃呢，你自己吃吧。」
「那不行，我爸說了，知恩就要圖報，要不是你在群里發視頻，又罵醒我爸，我都不知道現在過著什麼日子……」
馮念念眼光暗淡了下去，她今年十四歲了，長的卻比一般孩子瘦小，營養不良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卻是原生家庭帶來的焦慮，馮念念小小年紀就睡不好，這讓她如何長高？可，偏偏就是在這種極端的天氣里，她的心情豁然開朗，有種馬桶堵了十餘年終於通了的舒暢。
「姐，東西你就收下吧，你不收，我拿回去除非立刻吃掉，不然早晚還是會被我媽搶走送給小舅舅，與其給小舅舅，不如給你。」
程韻：「你媽怎麼還那麼軸？」
「我媽心裡，最值錢的就是我小舅舅。」
馮念念苦笑了下，「我都搞不懂我媽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結婚，小說里都說夫妻是因為愛結婚，結婚後，尤其是女人，會愛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小孩勝過一切！可我媽卻不是，她以前就最愛我小舅舅，有了我爸跟我，還是最愛我小舅舅，就好像我小舅舅才是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我們這些人都可有可無。」
「念念，你媽這個問題吧，很多女人都有。」
程韻坐下，啟動咖啡機，溫暖的房間，咖啡的香氣在浮動，她耐心地跟馮念念解釋：「重男輕女，是幾千年遺留下來的毛病，你媽那麼心疼你舅是被馴化的結果，她一定是自小就接受了要把全部資源奉獻給你舅的思想，俗稱洗腦。」
「那是誰給她洗的腦？姥姥姥爺？」
「……」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我覺得我媽活的一點都不快樂，她不工作，卻每天忙啊忙的不知道在忙什麼，她沒朋友，沒愛好，在家在外張口閉口就是小舅舅，她還嫌棄我，說我是個鍋台轉，可她自己也是女的啊，為什麼要這麼說！」
馮念念眼睛紅了，這些話她在家從來沒有說過，也沒有人聽她說，卻在程韻家對著程韻，自然而然地傾吐了。
其實她一直很喜歡程韻，可以說整個小區她最喜歡的就是住在樓頂的程韻，程韻每天下樓見到她都會打招呼，會摸她的頭，她笑的那麼明媚，那麼優雅，穿著運動服，看起來那麼大方。
她媽總說她扣扣搜搜，賊眉鼠眼像個小偷，她傷心自卑，因為她知道她媽說的是對的，她是不大氣，可她也想大氣，想像程韻那樣自信從容，為什麼程韻就處處都好？聽說程韻的媽媽從來都不管她，難道有媽媽，還不如沒媽媽嗎？
「那是因為我有一個特別愛我的姥姥，她給了我全部的愛，彌補了父母的缺位。」
程韻接道：「事實上人們都說原生家庭的創傷是父母留下的創傷，我不這麼認為，就像很多專家講人生教育的缺失，說少了父親就少了陽剛，少了母親就少了逆商，或許有它的道理，但最要緊的，其實是少了愛。」
「愛意若是不表達，就等於沒愛，我不相信無言的愛，人生苦短，幹嘛要那麼隱晦？而且愛也不需要分性質，父愛，母愛，丈夫愛，妻子愛，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意本身。」
「我從姥姥身上獲得了足夠的愛，所以我並不抱怨我那不負責任的父母，念念，如果你身邊沒有能給你愛和安全感的人，那你就自己給自己創造愛，自己給自己營造安全感，你要加倍地愛你自己，然後把精力投放到自己喜歡的事中，只要精神世界富足，愛意就可以自給自足，而不需對外索取了。」
就像現在，程韻在姥姥留給她的小洋樓里自娛自樂，即使只有一個人，可她一點也不枯燥，一點也不孤單，每天都有事做，做了都有收穫。
所以說上輩子為什麼要圍著一個男人和一個根本不值得的塑料閨蜜打轉？人啊，愛別人都有風險，愛自己才最穩健。
「程姐姐，你說的對。」
馮念念使勁點頭，「但，現在天天下雨，糧食又緊缺，一副有今天沒明天的樣子，我去哪培養愛好？還有，剛我爸回來說，大門保安洪伯伯正在往小區里分配A大過來的哥哥姐姐，不知道我家會不會分一個，要是分了，個人空間就更小，也更難安靜地自我沉浸了。」
「那就和你爸說，不要分配不就好了？」
程韻抿了一口咖啡，另一杯，她遞給了馮念念。
馮念念有多久沒喝這種甜甜的水，她輕輕小啜了一口，唇齒間意式奶味的香甜瞬間蔓延。
啊，太幸福了！要是分配來的A大的姐姐，也和程韻姐姐一樣，她就絲毫沒有排斥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程韻姐姐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程韻姐姐，誰都無法複製，馮念念，也只喜歡這麼一個姐姐。
「不分配，就拿不到分配獎勵，我爸說接收學生的家可以提一桶礦泉水一箱方便麵，一箱方便麵有三十包，這可太救命了，我爸和我媽都挺心動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對方住進來也要吃也要喝？」程韻說。
馮念念：「那就和我們一起呀。」
她眨巴著眼，「我們三個人每頓吃兩包泡麵，每人吃個五分飽，吃完這箱，下次物資到了，不又可以生活下去了？」
潛台詞：如果不接受大學生進來，他們的糧食甚至都挺不到下次。
「下次，真的會有下次？」程韻笑道。
「沒，沒有嗎？」
小丫頭懵了，蒼白清秀的一張臉寫滿了困惑。
「不會吧，街道辦不會不管的……它會不管嗎？」
「念念，這世上的道理歸根到底，求人不如求己，信人不如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