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6 忘了這茬了

  林三酒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冰水,站在陰影里,感覺自己渾身漸漸發冷。

  這兩個人,原本真的是普通人?只是在她離開的短短一會兒工夫里,變成了——變成了這副樣子?

  難道說這個園子裡有什麼力量,可以將普通人扭曲成墮落種嗎?

  那麼……他們變成了墮落種,她是不是也有一定責任?

  她搖搖頭,沒有放任自己順著這個方向想下去。路口那一大片形狀歪七八的影子,像是小孩子胡亂捏成的橡皮泥;它們來來回回地在原地轉了幾圈,或許因為還不適用自己的新形態,差點撞上牆壁好幾次。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那對東西的形態也離人越來越遠了。它們在徘徊過的地面上,逐漸飄落下一片片黑影,正是原本生在腦袋上的頭髮與碎片似的皮膚。喘息聲越來越重了,那兩個東西徘徊了一會兒,似乎終於放棄了重新找到林三酒的希望,搖搖擺擺地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她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這是新、新人生……」那個男人的聲音已經越來越不像個男人了,說話時也開始異樣地含糊起來:「死了,能重生,好,我這次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跌跌絆絆地走在後面,二人連接得比剛才更緊密了,像是正在彼此吞噬,連邁步都很困難。她沉沉地嗯了一聲:「我……要裝滿,我要用進化人裝滿……我……」

  林三酒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每走一步都像是打了一場小仗,後背泛起了一片汗珠。這兩個東西顯然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只是漫無目的地遊蕩過了幾條小道,再跟下去也沒有意義;她停下腳,看著它們消失在一個轉角後,抬手擦了擦汗。

  「這個也不行啊,」

  一個平靜的嗓音突然從那個牆角後響了起來。

  林三酒渾身一震,急忙屏住呼吸;隨即只聽另一個人開口向同伴說道:「再觀察一下吧?今晚到現在還沒有出一個好東西呢。」

  「人……是進化人……」在他說話時,那兩個東西嘶嘶啞啞地從胸腔間泛起了興奮:「太好了……」

  「我看沒用。你瞧,它連路都走不穩,」第一個嗓音嘆了口氣,「而且怎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真是有點噁心。」

  他的同伴笑了一聲,「噁心的東西你見得少了?平時不照鏡子?」

  「去你媽的,看你就夠了。」第一個嗓音也不由笑了,「哦,來了——」

  來了?

  林三酒還沒反應過來,前方拐角後就驀然亮起了一片幾乎能使人致盲的強光;她下意識地閉緊眼睛一擰頭,未等睜眼,只聽「啪嘰」一聲響,仿佛有一大片濕淋淋什麼東西砸上了牆,無數點細小的液體登時飛濺了她一頭一臉。

  她重重一咽唾沫,無聲地抹了把臉,眼睛微微張開了一條縫。

  那陣強光暗了不少,依舊清清楚楚地照亮了前方小道上的每一個細節。那一男一女形成的東西,此時像一塊麵團似的被某個強大力量給拍上牆壁,撞了個稀爛。原本的形狀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它們碎成了一坨血肉疙瘩,半個腦殼此時正濕漉漉地順著牆壁往下滑。

  兩條投在牆上的長長人影,被這一團稀爛的東西給阻擋得彎彎曲曲。

  沾著毛髮和衣服碎片的血肉點,濺得林三酒滿身都是。她只覺一陣反胃,連忙忍住泛起來的酸水時,只聽牆角後有人拍了拍手——就像是要拍掉灰塵似的。

  「真可惜,」第一個平靜的嗓音說,「今晚已經白白浪費五六個人了。」

  他的同伴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也正望著從牆上慢慢滑下的碎血肉。

  「……話說回來,」第二個人忽然低聲問道,「為什麼非要培育這些墮落種不可?」

  「這些不算是墮落種,這園子又不是末日世界。」第一個人糾正道。

  二人聽上去似乎不受力場影響,說話時聲氣平穩悠然。

  「噢,對。咳,管它是什麼,這些總不是正常人,都是些怪物。」

  「怪物不怪物的,對我們有用不就行了嗎。」

  「難道我們進化者的力量還不夠?」

  那個平靜的嗓音猶豫了一下,答道:「不……不是這麼回事,這跟我們沒關係吧?反正能賣出錢就好了。」

  他的同伴沒出聲。林三酒正一動不動地側耳聽著他們的對話,因此遲了半秒,才猛然意識到第二個人正在往前走——一旦他走出牆角,只要一轉頭就會發現她的存在了。偏偏她現在身體沉重,實在沒有把握能在不被對方發現的情況下悄悄後退,只好立即伏在地上,有點吃力地將自己藏在牆角的陰影里。

  一個人步伐穩健地走出了牆角,黑色剪影清晰地投在了林三酒眼睛裡——他臉上似乎罩了一層頭盔似的金屬製品。

  「也是。」他望著地上那半個頭殼,過了幾秒,有點兒嫌惡地說:「不過要是總出這種不上不下的貨色,我們明天就不好交差了。」

  「走吧,回去把地面上的力道加大一點。」他的同伴也從牆角後走了出來,「畢竟我們還剩下三個人——誰?」

  他厲聲斷喝了一句,二人同時朝林三酒所在的方向擰過了頭。當她意識到自己確實被發現了的時候,那二人已經朝她急速撲了過來——他們不受這裡力場扭曲的影響,此時在林三酒眼中速度簡直快得可怕,眨眼間黑影就籠了上來。

  在這樣的身體狀態下,她不可能跑得掉,也不可能打得贏。沉重虛弱的身體留給她的唯一出路,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然而林三酒決不是一個肯乖乖認命的人。

  即使再異想天開也好,她也要搏一搏自己的命。

  就在那二人激起的風打上她的臉時,林三酒就地一滾,勉強從他們手臂之下避了出去;不等那二人蓄勢再發,她一躍而起,咬著牙、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腳蹬在牆壁上,縱身躍上了牆。

  手一抓住牆壁,她就放下了半顆心;緊接著在那二人跳上來以前,她蜷起身體,雙腳在牆上一蹬,高高地撲進了牆壁另一頭的夜空里。

  成功了!

  她心中剛剛浮起了一聲慶幸,緊接著眼前一黑——一個巨大的影子轟然而起,朦朧中看起來又像鲶魚、又像人類,豁然朝她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