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長足扶著垃圾箱的邊緣,一時間望著那顆人頭愣了。
「大家別慌!」
當街上的進化者們嗡嗡地議論起來時,從店面里傳出了一聲喊。那聲音稚嫩清脆,聽起來像是一個小孩子;緊接著,一個瘦小人影就踩著碎玻璃半跳半走地出了大門——果然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小男孩,一頭蓬鬆的捲兒隨著腳步直發顫。
他臉色發白,伸手拿出一塊布蓋上了死人頭,小心地將它像個足球似的抱了起來,朝眾人喊道:「這個人剛才要打劫店鋪,被防盜機制給打中了,不是什麼大事!大家走吧,我已經叫黑市監管員過來了!」
圍觀人們的表情頓時放鬆了不少。布萊克市場中有一套非常嚴格的秩序,將末日中習以為常的達爾文規則全擋在了門外,絕不姑息任何無故的殺戮;這男孩既然願意叫監管員,就說明這家店仍然處於黑市規則效力之內——不管何時,知道規則體系仍然在運轉,總是一件叫人心安的事。
男孩似乎有點兒畏懼手裡的東西,用十個指頭尖抵著人頭,伸直胳膊遠遠將它夾住了,不敢抱緊。血漸漸染濕了那塊布,將它從淺藍洇成了深黑紅,又從布料末端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那女人真的這麼幹脆地死了?她遇上了自己還強的對手,所以才死得這麼快麼?
長足皺起眉頭,體內空洞的黑暗中沒有升起一絲喜悅,甚至連點兒快感也沒有,仍然只有一片迷霧般的虛妄和慢慢燃燒起來的憤怒。不夠不夠她不是因我而死的好空虛要用更多的死亡填滿要因為我而死才行我要復仇梅和這一切都是因為梅和我要殺掉梅和……
當墮落種一個激靈,從那種失神狀態里清醒過來時,發現那個孩子正捏著人頭往店裡走。看樣子,他剛才那番話成功地驅散了不少駐足看熱鬧的過路人——畢竟死亡實在不算是什麼新奇的事了。
在那男孩走進大門之前,長足朝他臉上瞥了一眼。他皮膚光潔,身子骨纖瘦,乍一看有點兒像女孩;然而這並不是叫它上心的地方。才一從路人面前轉過身,這男孩剛才的緊張就全消失了,只緊緊抿著嘴唇望著手中人頭,一臉沉重的疑慮,連眉間都擠起了川字紋。
……就像是他也想不通為什麼林三酒會這麼輕易就死了一樣。
長足剛想到這兒,那男孩突然抬起頭,像是感覺到了它的視線;他的眼睛在長足的口罩上停留了一瞬間,又挪開了,舉著人頭邁步走進了店門。
接下來怎麼辦呢?
那個女人雖然看起來確實死了,但不能算是自己殺的。長足心裡那片永遠在啃噬著它的黑洞,仍然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滿足,更讓它想嘶吼、想切割、想毀滅了——那個女人怎麼這樣脆弱?真是沒有一點用處,好歹也堅持到它的奶糕效力發作呀!
它在原地怔了半分鐘,還不等想出下一步該怎麼辦,卻見剛才那個男孩又從店門口裡露了頭。
「喂,」他揚起下巴,朝長足點了點手,「你是墮落種吧?你過來,替我打掃一下店裡。」
大概是把它誤會成黑市里負責清掃的墮落種了。
長足想了想,沒有猶豫地走了過去。
「地上都是血,你小心一點不要踩得到處都是。」那個男孩看也不看長足一眼,扔給它一條舊布,抱著人頭朝黑乎乎的店後方走去,「我去把燈光扭亮一點,你把屍體立起來靠在牆上——你還愣著幹什麼?打掃啊!」
在一片昏黑里,兩個圓形貨架中間的地板上,此時正倒著一具無頭屍體。黑色背心,黑色外套,野戰褲和黑色靴子,都是林三酒每天穿的那一套。她似乎死前根本沒來得及反應,一點兒防禦動作也沒有,就那麼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長足抓起舊布,彎腰抓起了林三酒的屍體。女人的皮膚入手冰涼光滑,脖子斷口上一截白白的脊椎骨,從一片血肉模糊里露了出來。屍體軟軟地朝它胳膊上倒了下來,順從地被拖到牆邊,由於還沒有開始產生屍僵,一時間有些不太好立穩,總要歪歪地往下滑。
就在長足與屍體搏鬥時,它只聽身後輕輕「當」地響了一下;回頭一瞧,發現那男孩正在桌上端詳著手裡一隻項圈。人頭上的布被揭開了,那張看起來幾乎已經不太像林三酒的臉,此時正浸在白亮燈光下,脖子上的繃帶也被扯了下來——那隻項圈應該就是繃帶下的東西。
「這就是【皮格馬利翁項圈】啊。」男孩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隻顏色漂亮的金屬項圈,似乎有點兒躍躍欲試地想要自己脖子上戴,但想了想,終於還是住了手。他將項圈收了起來,又仔細看了一遍人頭。
在他發現自己偷看之前,長足趕緊轉過了頭。然而它才一收回目光,那男孩卻忽然出聲了。
「喂,墮落種。」
「唔?」長足從口罩里發出了一個悶悶的音節。
「你看看屍體,確實是一具人類死屍對吧?」男孩子好像不懼怕死人頭了,近距離地打量著林三酒蒼白的面孔,輕聲問道:「要我看,真的是人的觸感,也是人的構造……」
長足捏了捏斷頸,氣管血肉頓時發出了「咕嘰」一聲響。不管是衣著還是形貌,或者是那種微妙的「存在感」,都在提示它,這具屍體正是早上向它買奶糕那個女人的。
「是人。」它低聲回應道。
「是人就好。」男孩微微一笑,輕輕將人頭放在了桌上一個盒子裡,兩隻手被染得血紅;血一路流到了胳膊肘,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劃出了數道彎彎曲曲的紅線。「沒想到,第一個辦成這件事的人居然是我啊。」
明明再過一會兒,她就因為自己的奶糕毒發身亡的——卻偏偏被這個男孩橫插一腳——什麼狗屁防盜機制,聽他的意思很顯然那都是騙人的,這條命本來應該是我的,這是我的復仇——
恨意和怒氣在長足心裡像風暴一樣醞釀起來,它從眼角處盯了那男孩一眼。
……它的復仇名單上,今天又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