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吸溜一響,幾點飛濺起來的湯水在橘紅火光下一亮,全落在了禮包的衣服上。季山青盤腿坐在傘下,將長發扎在腦後,白玉一般的雙頰上隱約泛粉,嘴唇也被手裡的一碗熱食燙得嫣紅濕亮,嘴裡塞得鼓鼓囊囊。
「好吃嗎?」林三酒一邊看著他,一邊伸手抹了抹他褲子上的湯漬。
禮包和人偶師坐下有好一會兒了,這一片休息區總算是又回復了點兒剛才的喧譁熱鬧;只不過招攬人的吆喝聲、小食的熱乎氣兒,占卜攤上的喃喃低語……這一切熱鬧人氣,都被大傘旁邊一圈人影給遠遠地隔開了,更襯得大傘下一片幽靜。
林三酒一行人,此時正被許許多多一動不動、早已被做成了人偶的「進化者」們給圍在了中央。在他們毫無溫度的呆滯目光里,林三酒早就沒了賣面的興致,只能托著下巴看禮包吃飯。
季山青吞下最後一團麵條,咕咚咚喝了半碗湯,一抹嘴,神態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他吐出的白汽還帶著牛肉味兒,在夜空里像霧似的飄散了;他轉頭對林三酒笑道:「好吃,我覺得身子都活泛過來了!不過雖然好吃,吃著卻沒有聞著香,我估計要是能再撒一把蔥花,打一個雞蛋……」
「說正事!」
避開火光坐在一旁陰影里的人偶師,陰沉沉地打斷了他。
「可以一邊吃一邊說嘛,」眼看禮包激靈一下,趕緊放下了面碗,林三酒皺起眉頭向他道:「你要是餓了就也來一碗,我聽說人餓的時候血糖低,脾氣就容易不好。」
人偶師登時冷笑了一聲——他有沒有被這句話氣白了臉,林三酒看不出來,因為他面色本來就總是一片慘白的。他擰著半邊臉,輕聲道:「廢話少說兩句。這麼喜歡吃,不如我讓你們兩個血管里流的都變成麵湯吧。」
原本望著【出前一丁湯麵】剛要張嘴的靈魂女王,聞言登時又埋下了頭。
林三酒悻悻收起了自己的特殊物品,當她抬起頭,目光落在季山青身上時,她碰巧發現禮包正望著自己背後的鳥籠,微微皺起了他形狀好看的眉毛。
在葷食天地時,禮包與這個光頭男人只有匆匆一面之緣,而且還是在裂縫張大、風勢猛烈的情況下遠遠瞧見的;雖然林三酒覺得他肯定記不住光頭的容貌,還是挪了一下身子,將鳥籠擋在了背後,輕聲笑道:「給別人保管的……你有什麼事兒要和我說?」
季山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笑了:「姐,我跟你說過我們為什麼會去紅鸚鵡螺賽區,對吧?那個數據流管庫,其實是一片太空……你還記得麼?」
林三酒點點頭——對於兩個末日世界同處於一個宇宙空間的概念,其實並不難懂,經過禮包一解釋,感覺也十分理所當然;只不過若不是禮包先揭破了這一層,她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往那個方向上想的。
「我把我的想法,簡單地和這位大……」禮包頓了頓,「人,提了一提,但是還沒有來得及細講,正好咱們現在人齊,能夠一起說。」
他清了清嗓子,看看身邊二人和一隻靈魂女王,低聲道:「數據體首先改造了這一片太空,讓它們自己能夠容身其中;接下來又改造了至少兩顆星球——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了,一個是神之愛,一個是奧林匹克。」
二人一蟲靜靜地聽著,只有休息區里隱隱約約的人聲與煙火,被夜風一陣陣吹散在遠處。
「目前我們已經在奧林匹克里度過四天了。」像怕幾人不識數似的,禮包比了個四的手勢,接著道:「我原本擔心那些數據體會追著我們下來呢,那樣的話,它們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搜查神之愛賽區。這也是我選擇紅鸚鵡螺的原因……不過現在看來,我倒是白擔心了。神之愛賽區的人這麼少,它們如果來了,肯定早就發現姐姐了。既然沒被發現,那麼說明它們很可能沒來。」
人偶師又抓住時機冷笑了一聲。
禮包神色有點兒尷尬地看了林三酒一眼,見她面無表情,木然不動,又接下去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既然數據體不來,我們就多了一條路可走。」
「什麼意思?」
「按照我推測的,你們——」禮包說到這兒,忽然醒悟到自己差點又犯了同一個錯,忙改口道:「我們在奧林匹克的時間,是不會從頭算的;神之愛還剩下幾個月,咱們在這裡就呆上幾個月。這樣一來,我們大可以在奧林匹克直接等到傳送日,時間一到我們就走了,從此再也不必和數據體打交道了。如何?」
「那不行!」林三酒一口否決了,一指人偶師:「我還有朋友被他放在神之愛了,我必須得回去找人。」
靈魂女王騰地立起半邊身體:「那貓在哪兒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你管它幹什麼!」對於它來說,回神之愛找族人是不難的,隨便穿上一個什麼人,騙一張簽證就可以了;但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留一條命在才行。
季山青也苦下了一張臉:「姐,你在末日裡怎麼還有這麼多朋友……」
「把你的手放下。」人偶師輕柔地警告了林三酒一句,轉向禮包道:「這條路不行。我還要回去給那些數據體一個教訓。」
靈魂女王不說話了。
聽了這話,禮包面色更不好看了。他不敢提出什麼質疑,只好指了指頭上漆黑的夜空:「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必須得回到天上了。」
兩個人點了點頭,唯有大肉蟲僵在那兒。
「這可有點麻煩。」禮包嘆了一口氣。
在末日到來以前,上太空是必須動用國家機器、花費驚人數量的資源才能做到的一件事情;即使對有許多特殊物品的進化者而言,這也絕對不容易——上次被活活拉出了神之愛星球表面時,林三酒和靈魂女王差點就把命給交代了。
更別說,這一次連「拉」的力量都沒有了。
「那我們要怎麼辦?」林三酒忙問了一句。
「說到這個,」禮包長嘆了一口氣,一張臉都垂了下來,「那就得對眼下這個世界先做一番分析才行。」
「我們倒是可以幫著分析分析……」林三酒一句話沒說完,靈魂女王已經迅速點起了頭;不料季山青卻舉起一隻手,止住了她後半句話——「那倒不用,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了。」
「是什麼?」
「奧林匹克一定是被數據體的力量改造過的,不然一個自然星球,不可能呈現出這個模樣來。既然它們沒有追過來,那此時在這個星球上,最有可能是數據體、或者說最有可能與數據體有關的,就只有一個人了——」季山青目光清亮地盯著面前幾人,輕聲道:「最高神宙斯。」
「宙斯有辦法回數據流管庫的可能性很高,」禮包繼續說道,「只要我們找到他,我們應該就能進入太空了。到時要和數據體算帳也好,通過數據流管庫回神之愛也好,都能辦到了。」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得贏了比賽、拿到第一名,才能見到宙斯?」林三酒皺起眉頭,「我記得石牆上給出的信息說,每個區域裡獲勝項目最多的人……」
「對,就能面見宙斯了。這個我也記得。」禮包應道,「只不過石牆當時沒說,要在多長一段時間內獲勝才算數……是一個月,還是一年?不過現在休息區內部的石牆都已經不工作了,想查信息也沒法兒查了,只能等到明天。」
「那這麼說來……」
林三酒一邊尋思著,一邊慢慢地變了臉色。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儘是疲憊:「……我們就不能比一場休息三天了。」
季山青點點頭,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同情地湊近了兩步,一股牛肉味兒撲鼻而來:「姐,你明天可不能再選擇賽跑了……你看看,選一個儘量輕鬆的吧。」
一想到以後每天都要經歷至少一次今天這樣的折磨,林三酒就忍不住把臉埋進了手掌里。禮包見她這樣沮喪,也有點慌了手腳,忙勸慰道:「姐,也不是一點好都沒有。幸虧你和這位大……人,進了不同的區域,免得彼此競爭了呀。你們各自拿到了第一之後,正好一人帶一個,我們四個就全都能見到宙斯,進入太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