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心中一驚,立即使勁往回抽了一下胳膊——她從武士手中奪來的長刀,已經隨著電影的消失而一同消失了;情急之下,她這一下用了極大力氣,生怕甩不脫黑暗中的那個人。
然而叫她吃了一驚的是,黑暗中牢牢抓著她的那隻手,居然輕飄飄地像是沒有重量;她這麼一抽,竟沒有遇上半點反抗,反而叫她自己趔趄了一下——然而那隻手仍然攥著她的胳膊,紋絲沒鬆動。
林三酒頭皮一麻,正當這時,只聽波西米亞突然也叫了一聲「誰?」,隨即她尖聲問道:「姓林的,是不是你嚇我?你快鬆手!」
「我沒碰著你!」林三酒頓時明白了,急急地道:「我也被人抓住了!」
一面說,她一面摸索到了一張翻倒的椅子,隨即朝黑暗中扣住她的那人方向猛地砸了過去——然而椅子竟然直直地穿破空氣,毫無阻滯地落進了後方的黑暗中,「當」地一下摔在地上。
椅子穿空而過,那隻手依然伴隨著她的胳膊,如影隨形。
這不是人!
當她腦中浮起這個念頭的同一時刻,林三酒也忽然明白了被那個老頭加重了的「污染」是什麼——這隻握住她的手,只不過是一個形態而已;就算她把這隻手甩脫了,恐怕還有下一個天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貼到她身上,繼續慢慢地軟化著、侵蝕著她的意識力。
——沒錯,才不過短短十來秒的功夫,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體,就像是一塊沾上了強酸的海綿一樣,一點點受到了腐蝕。
奇異的是,這個過程竟一點都不疼,只是叫她胳膊上那一片的意識力鬆動了、軟化了,如同一顆搖搖欲晃、即將掉落的蛀牙。
當她和波西米亞二人的意識體被「腐蝕」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可真就成了案板上的肉——到時那個老頭,大可以將她們二人的潛力值盡數奪走。
眼看再拖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得趕快從這個老頭的「污染」中脫身才行;林三酒一咬牙,決定先騙波西米亞一次,揚聲朝她吼道:「你收了房子,我用我的附著條件來捉住他!然後要怎麼清除,那就看你的!」
波西米亞顯然也發現了抓上她的那隻「手」的蹊蹺,此時大概正在黑暗中掙扎撲騰,鬧出了一陣陣的雜音;聞言她不由一怔,遲疑地問道:「你……你的附著條件是什麼?」
「你傻嗎?我難道就這樣說出來?」林三酒沒好氣地說——她根本甩不脫右臂上那隻手,若是用自己左手去扒,反而連左手都受到了腐蝕:「……你放心,他現在用這玩意兒抓住了我,你只要一收起房子,我就能立刻抓住他!」
再這樣硬著頭皮撐下去,波西米亞也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她半信半疑,卻實在被逼得急了——她自從損失了四分之一的潛力值,意識力強度就大大地弱了下去,眼看撐不了多久。萬一被「污染」這個老頭兒得了手,她這一次丟的可絕對不止四分之一了。想到這兒,波西米亞一狠心,揚聲叫道:「你當心!他的污染是一個後發制人的手段,只能用在附著條件上,所以才喜歡偷偷摸摸地偷襲人!」
她話音一落,林三酒只覺眼前一花,那種絕對的漆黑頓時消失了——儘管星空中也是一片幽沉沉的黑暗,但卻透著微微的星光。緊緊扣在胳膊上的那隻手登時消失了,意識體受到的侵蝕終於停了下來;她轉眼一看,自己果然又一次浮在了虛空里,對面不遠處,正閃爍著那一顆顏色如同櫻花般絢爛溫柔的粉色星辰。
……星辰?
她剛一愣,只聽身邊波西米亞立時叫了一句:「他要跑!快放你的條件!」
林三酒登時苦下了臉——她哪來的附著條件可以放?
然而她騙了波西米亞一回,不能什麼也不做,登時便朝那顆櫻花粉的星辰撲了上去——更何況林三酒也對那個老頭來了氣。
仿佛是得知了她心中所想一樣,她才一動,那顆星辰登時便也遠遠地沖了出去,在身後拉出了一線細細的粉紅色光芒,一閃而逝;再一抬眼的時候,那一抹櫻花粉已經成了一個小小的點——那老頭見一擊不中,竟然乾脆利落、說走就走了。
他的意識力強於這兩個女人,因此速度也叫林三酒望塵莫及,轉眼就消失了蹤跡;二人在後頭拼命追趕了一陣,最終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虛空,什麼也沒有了。
盯著他消失的方向,波西米亞慢慢地停下了,化作了人形。
她一雙淺棕色的瞳孔,此時裡頭簡直像是流淌熔岩一般;她一點點轉過頭,死死地瞪著林三酒:「……你為什麼不放出你的附著條件?你不是說,只要我一收起房子,你馬上就能抓住他嗎?」
林三酒躊躇了一番,深感謊言是個雪球。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那個……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還沒有生成附著條件。」
她幾乎沒有足夠的詞彙量,去形容波西米亞那一刻的憤怒——對方似乎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個成年人、是一個進化者,猛地撲了上來——她個子沒有林三酒高,因此如同一隻抱著樹幹的猴子一般,趴在她的後背上,又打又踢又咬又罵又哭,含含糊糊地什麼都聽不清楚:「你害慘我了……我的附著,你……啊!」
林三酒眯著眼睛,任她踢踢打打,橫豎也不大疼;等波西米亞打累了,她試著想讓她好過一點,勸解道:「你看剛才那個情況,如果你不收了房子,後果只會更嚴重——」
「要你管!」
波西米亞心中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但這就像是炒股割肉一樣,明知道撐下去損失更大,也依然難受得不行;她胸中有氣,全發泄在了林三酒身上:「你拿了我那麼多潛力值,怎麼連一個附著條件也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說到這兒,波西米亞簡直悲從中來,一抹眼,眼眶已經紅了。她現在也無法對林三酒怎麼樣了,附著條件被污染了以後,連她自己進去也會受到影響;越想越氣苦,波西米亞乾脆往她那條公路上一坐,抽抽噎噎地居然哭了。
林三酒只覺頭都被她哭大了,看她這樣又確實有幾分可憐;想了想,她嘆了口氣,也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她也遇見過不少要害她的人,但像波西米亞一樣,反而把自己害得這麼慘的,也的確不大多見。林三酒在心中思慮了一會兒,終於勸道:「別哭啦。」
波西米亞的哭聲不由更大了。
「別哭了,你先聽我說兩句話。」林三酒也有些無奈,「我不能在意識力星空耽擱太久,現在差不多也得走了,我必須得去找我的朋友了。你走不走?」
波西米亞哽咽地道:「我還當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話要說!」
「如果你要走的話,咱們就一起出去。」林三酒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說道:「……我有一件事托給你,也許能解決你的問題。」
波西米亞哭聲一止,抬起了頭:「什、什麼事?」
「你之前說,在我走了以後再也沒見過大巫女——但那是不可能的。」林三酒神色鄭重地說道:「你知道我與大巫女是朋友吧?我告訴你,她現在一定就在意識力星空,我只是不知道她在哪兒。」
「那又怎麼樣?」
「我實在不能分身去找她,所以我這裡有幾句話,想托你去轉達給大巫女。只要你見到了她,把這幾句話告訴了她,就等於救了她一命,」林三酒也知道,這麼說也許有點誇張了;但是對於此時茫然地飄蕩在星空中、有身體卻回不去的大巫女來說,恐怕一丁點信息也是寶貴的:「……我問你,你丟失的潛力值,與大巫女欠你的一個天大人情相比,哪個更寶貴?」
波西米亞已經完全止住了眼淚,眼睛在殘餘淚光里閃動著,漸漸地亮了一點兒,卻還帶著狐疑:「如果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的確是一個天大人情的話,那當然是人情寶貴。她如果願意幫我,『污染』那老頭兒的潛力值,一個也保不住,全都是我的。但要是你又騙了我……再說,我這半年來一點她的消息也沒聽說過,你怎麼知道她一定在星空里?」
林三酒沉吟半晌,不知道該不該將實情告訴她。最終她還是不放心大巫女,只斟酌著告訴了她一點點:「……她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所以我知道她的近況。你放心就是,只要你找到了她,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她一定感激你。」
見波西米亞仍然猶豫著,她又加了一點砝碼:「你我都在神之愛里,只要你同意辦這件事,我一定拼盡全力,保護你的身體周全。」
「那倒不必。」波西米亞雖然仍板著臉,但剛才的怒氣已經漸漸消失了。她此時沒有了附著條件,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認了,一條是把那老頭兒揪出來。然而就算她馬上找出了那個老頭,也沒有能力擊敗他了,搞不好自己反而會成為砧板上的一塊肉。現在忽然多了第三條路,儘管看上去路途漫長,她也不得不試試。
她以前能力強的時候,無拘無束,脾氣又大,四處惹是生非,結果臨到出事了,也沒有幾個朋友照應——波西米亞想到這兒,忽然看了林三酒一眼,沒來由地說道:「你朋友倒是不少。」
林三酒摸不著頭腦,只應了聲「是啊」。
左思右想、又朝林三酒旁側敲擊了好一會兒,波西米亞總算是把這件事應了下來。只是即使與對方達成了暫時的盟友狀態,她也還是不放心,一抹鼻子站起身:「我跟你一起退出去……正好我也得換一個地方藏身。」
林三酒自然樂得她把自己帶出去。
二人退出了星空、從神之愛原處再一次現身的時候,夜晚早就結束了,換上了第二天白白的天光。頭上依舊是翻滾著的濃霧,見不到藍天或太陽,但光芒仍舊透了下來,化作高溫灼烤著沙漠,令空氣里瀰漫著一種乾乾燙燙的咸氣。
她們運氣不錯,目光所及之處,暫時沒有神跡。林三酒生怕波西米亞記不住,還特地把該解釋的情況,略為隱晦地寫在了一張紙條上,遞給了她。
波西米亞接過紙條掃了一眼,提不起興致來的樣子:「……事先告訴你,假如我的問題忽然在半途上解決了,我才不去冒險找什麼大巫女。那個人脾氣捉摸不定的,不保險。」
林三酒嘆了口氣:「知道了,總比不去找的強。」
「那你先走——我不能讓你知道我的藏身之處。」
「……我又不會害你。」
「我怎麼知道!」
林三酒犟不過她,乾脆提步就朝她與禮包失散的方向走去。沒想到她剛走了兩步,忽然從身後傳來了一聲「哎」。
「又幹什麼?」林三酒轉過頭,太陽穴都在痛。
波西米亞卻瞧著似乎有些侷促的樣子,支支吾吾了幾次,才終於說道:「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我是從一個叫做『蹦蹦跳跳小芝麻』的人那裡得知你的行蹤的,我當初跟那人說好了,一旦發現的確是你,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作為我給她的回報。」
林三酒浮起了一點兒不詳的預感。
「……我把你帶進星空里去,不是發現你在遊戲場裡嗎?」波西米亞好像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在進去之前,就履行了我與她的約定,把這個消息發回給了她。所以,她知道你在神之愛了……」
頓了頓,波西米亞沒有看她,只是輕聲說道:「雖然她沒有直接說,但我聽她的意思,好像打算一旦到了傳送日,就要馬上過來……總之,你、你自己小心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