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三酒衝到了山洞一半的深度時,身後的火勢就像是被人澆了汽油一樣,驟然大亮,映紅了半邊岩洞——被火燒得扭曲灼熱的空氣,熱浪一樣轟然撲了出來,燙得人一時連呼吸都感覺到了困難。
林三酒眯起眼睛,回頭望了一眼,心臟突然被一片茫然的空白攥住了。
……定流死了。
她在這一瞬間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回去挖出定流的屍身,好好給她找一個地方安葬——但是她的理智硬生生地壓下了衝動,仍然驅使著林三酒一步一步地跑向了洞口。
前方的岩洞裡,已經隱隱透進來了昏白的天光;他們離洞口已經不遠了。就在林三酒一個拐彎,即將衝出去的時候,她猛地剎住了步子,一揮胳膊攔住了身旁的季山青,隨即一把將他按在了地上——一道電光險險地從他的頭頂上擦了過去,「轟」地一下擊在了石壁上,頓時閃起了一溜火花。
「什——」
禮包才叫了一個字,只見【天氣預報主持人】忽然嘴唇又是飛速的一陣開開合合,頓時明白了;林三酒一把抓起他,掉頭就往回跑:「我們走晚了,外面至少有二十個能力在等著咱們,現在出去就是送死!」
「那怎麼辦?」
林三酒嘴唇都咬白了,顯然也一時沒有了辦法。她拽著禮包朝深處跑了幾步,藏在了拐角後頭;等了幾秒她探頭一看,卻發現外面的墮落種並沒有追進來。
……只不過,林三酒的臉色卻並沒有好看多少。
「姐……」季山青顯然也發現了不對,「……是不是我看錯了?」
「沒有,你沒看錯,」林三酒突然咳了兩聲,忙拉著他一起蹲下了身子。「洞口的確被它們用能力封住了,現在煙散不出去,都困在了這個地洞裡。」
一邊說,她一邊叫出了兩瓶水、一件換洗衣服;撕開衣服,用水打濕了,二人拿著濕布捂住口鼻,趴在地上,表情都不由難看了起來。
滾滾濃煙從育兒洞裡接連不斷地撲了出來,幾乎轉眼間都鋪滿了整個地道;只要抬頭看一眼頭上滾動的黑煙,就足以讓人心裡發涼。捂住口鼻只是一個暫時的辦法,如果他們出不去,不說禮包,林三酒首先就要先嗆死在這兒。
眼下唯一的辦法,大概就是突圍了——但是依然直立在濃煙里的【天氣預報主持人】,卻沒有給他們半分僥倖心理:打從剛才開始,她的嘴唇就一直沒有停過;針對洞口處越來越多的攻擊能力,她的播報語速已經快得甚至連林三酒的思維都趕不上了——很顯然,外頭的墮落種正在源源不斷地匯集在這個洞口處。
林三酒一時之間,真是不知道自己拿什麼才能突圍了。
「能不能先破掉那個封住洞口的能力?」濃煙對禮包的影響還沒有那麼大,他還能拿下濕布說一句話——林三酒卻只能捂著嘴,使勁搖了搖頭。
根據【天氣預報主持人】的分析,封住洞口的屏障只能在近處被打破;但是那屏障卻是單向的——不允許裡頭的東西出來,外面的能力卻可以攻進去。這樣一來,恐怕不等她走近屏障,就先要被無數能力擊成馬蜂窩了。
意老師也恰好在這時補充了一句:「你的意識力一直以來消耗太大,抵擋不了多久它們的攻擊。」
林三酒焦躁地捶了一下岩壁,饒是腦子轉得飛快,卻連一個主意也想不出來。
她這幾年來經歷的生死險境數不勝數,她自然不相信自己會像一個地洞裡的老鼠一樣,最終被煙嗆死——然而即使是禮包,此時也只能緊緊皺著眉毛,半晌也憋不出一個主意來。
「算了,硬攻就硬攻吧——」
林三酒拿下濕布,勉強說了半句,已經又被一陣濃煙嗆得咳了起來;在季山青一下子凝重起來的表情里,她剛剛要站起身,只聽身後火勢熊熊的岩洞裡,突然傳出了一聲尖聲哭叫。
林三酒一愣,迅速與季山青交換了一下目光;二人沒動,都豎起了耳朵。
「媽媽,」一個明顯還稚嫩的女童聲音,帶著哭腔叫道:「媽媽,救命,救命!」
……怎麼回事?
二人一時都有些懵了。
「剛才那些孩子都呆呆傻傻的,怎麼……」禮包嘀咕了一聲,一臉茫然,「姐,我們回去看看嗎?」
不等林三酒出聲,只聽裡頭突然傳出一個什麼東西重重砸下來的聲音,驚得那個女童又是一聲尖叫——她的聲音聽起來不遠,好像就在育兒洞旁邊,此時正一邊哭一邊咳地喊道:「誰來救救我媽媽!」
她的媽媽……?
一想到那個火洞裡,此時只有定流一個成年女性;林三酒馬上按著濕布點了點頭,貓著腰,與禮包一起,儘量快步向濃煙深處走了過去。
再次回到那個地下育兒洞時,已經徹底是另一番景象了。
千百張嬰兒床連成了一片火的汪洋,在紅紅的火光中,不住翻騰起一陣又一陣的黑煙;無數個著了火的人影,在床上扭動著,低低地嘶叫著,也有不少似乎沒有痛覺,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定流的背影,仍然靜靜地趴伏在原來的地方,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然而此時她身邊卻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抱著定流的肩膀,拼命地咳嗽——她一臉的鼻涕眼淚,甚至又一次嗆住了自己。
林三酒心裡一緊,急忙沖了過去,一把拉起了那個小孩,借著灼人的火光打量了她一遍。
與其他麻木古怪的小孩不同,這個小女孩雖然也是一樣削瘦乾枯,但眼神活泛,顯然神智清楚正常;剛一看見林三酒,她甚至瑟縮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哭著喊道:「我媽媽——」
「她是你媽媽?」林三酒皺起眉頭,將自己的濕布捂在了她的臉上:「……你怎麼會認識定流?」
小女孩透著濕布吸了兩口氣,忙拿了下來說道:「我常常溜出去玩,是別人告訴我的……但是媽媽從來不看我……」
「你怎麼跟其他人不一樣?你剛才在哪裡?」林三酒又一次仔細看了看她——她小腹平坦,神態、模樣就像末日以前的正常小孩兒一樣;如果剛才她看見了這樣的小孩,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定流點火的。
「我不知道,」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往定流的身邊湊了湊,說話也有點兒混亂:「他們說,偶爾會有我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裡沒人陪我玩,我剛才一回來,就發現媽媽在這裡,也不動,好熱……」
一回來?
林三酒精神一震,還不等出聲,季山青已經沖了上來,一把按住了小女孩的肩膀:「你是說,你剛剛才回來?你是從哪裡進來的?」
小女孩被嚇了一跳,囁嚅了一會兒,這才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邊,有一條小路。」
這兒還有別的路!
二人不由都振奮了起來,同時鬆了口氣。林三酒臉色輕多了,想了想,轉手將定流的屍身收了起來,又順手抄起了目瞪口呆的小女孩:「——不要擔心,你媽媽去了別的地方。你現在告訴我們,那條小路在哪兒?」
「那邊,」小女孩顯然被眼前的一切給弄糊塗了,只聽話地指了指火海後的一個方向——她坐在林三酒懷裡,兩隻腳從她胳膊上垂了下去,腳趾上還生了一塊花朵形的胎記。
雖然【意識力防守】沒法抵禦多少攻擊,但擋一擋火勢還算夠用;好在小女孩說的小路也不遠,二人在火海中艱難地穿行了一兩分鐘,就來到了那條「小路」前。
說是小路,其實根本只是一道岩壁開裂時的縫隙。
只是隨著年久日長,這條縫隙也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地擴大了,逐漸出現了一條能夠讓瘦小的孩子擠著走出去的空間;然而林三酒和季山青卻是鑽不進去的——急得二人想了不少辦法,最後還是冒著危險,硬是用上了【龍捲風鞭子】,才生生地將縫隙劈得大了些。
等一行幾人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林三酒渾身上下布滿了被尖銳岩石劃破的血道子;禮包外面兩層衣服,都被掛得破成了條,隨著動作而在空中來回擺盪,叫他臉色很不好看——但是他們總算是擺脫了濃煙與墮落種的包圍。
他們出來的地方,正好是上方環道里的另一個居民洞穴裡頭;據說因為這道裂縫而始終沒有人在這兒住,所以每一次小女孩都是偷偷從這兒跑出去玩的。
「再往上走,就出去了,」小女孩儘量用自己簡單的詞彙描述道,同時伸長了胳膊,比劃了一下:「外面有這麼大——聽說很嚇人。」
「別怕,」林三酒匆匆安慰了她一句,走到洞口查看了一圈。遠遠地,她還能看見一群一群的墮落種,都不斷地聚集在了那個大育兒洞的洞口,匯成了一片青黑難看的顏色。她轉頭看了禮包一眼,後者也會了意,二人立刻悄無聲息地出了洞穴,迅速爬上了頭頂的環道,將兀自還莫不清楚狀況的追兵給遠遠扔在了身後。
小女孩好像也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一路上除了偶爾一聲抽噎,也一直安安靜靜的;就這樣,林三酒終於逃離了這個像一隻巨大的「碗」一樣的螞蟻之城。
即使逃出來了,他們也不敢放慢速度。馬不停蹄地逃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氣溫忽然驟降,連林三酒也打了個顫的時候,她才終於慢慢頓下了腳步,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神之愛世界的地貌,完全不合理,簡直不講半點規律。
螞蟻之城裡乾燥枯熱,儘是大片大片的岩石泥土,外頭包裹著一片片無精打采、落滿灰塵的稀疏叢林。一路走出來這麼遠,樹林也像中年男人的髮際線一樣,漸漸地越退越遠,終於幾乎再看不見什麼高大植物了。
取而代之的,是腳下漸漸厚起來了的冰層。
頭頂上的白霧依然一如既往地翻滾著,遮雲蔽日,看不見天空;當目光投向遠方時,落入視野的卻是一望無際的冰川平原——雪堆積在地平線上,成了一個又一個緩緩的丘陵。
隨著懷中小女孩清晰地打了一個噴嚏,林三酒也被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季山青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腳步,生怕像剛才那樣,一個不小心就會滑一個狗啃泥——一行人的速度慢了下來,在茫茫無際的冰雪中,充滿疑惑地緩緩前行。
又走了一陣子,見懷中小女孩的皮膚都凍得發青了,林三酒終於停了下來。
「咱們離螞蟻之城,最起碼也有好幾百公里了。」禮包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抬頭說道,「……看起來應該是暫時安全了。」
「那就在這兒歇一歇吧,堆一個雪屋取取暖。」林三酒一邊說,一邊叫出了又一件備用的黑色背心,將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包了起來:「我以前看過這方面的資料,好像愛斯基摩人也是用雪屋來保證溫度的……」
季山青好像不大樂意:「可是——萬一母神來了怎麼辦?幾百公里對她來說,也許只是幾步的事兒。再說,堆雪屋就得從那邊運雪,我覺得還不如再往深處走一走,說不定可以走出這個冰原……」
「主要是她,」林三酒指了指懷裡的小女孩,「她要是再不烤烤火,我怕她要受不住。」
季山青嘆了口氣,不高興地遠遠瞥了小女孩一眼:「……好吧。」
「別不樂意了,要不是她,咱們都跑不出來。」林三酒將小女孩放在了地上,低聲安慰了她一句:「我們現在去堆一個雪屋子,你很快就不會冷了。在這兒等著我們,不要亂跑。」
小女孩被凍得牙關咔咔作響,勉強點了點頭,忽然抬頭朝她笑了笑。
林三酒一愣,隨即也報以一笑。她站起身,轉頭朝不遠處的禮包走去;一邊走,一邊招呼道:「……你知道怎麼堆雪屋麼?」
季山青拉長了臉,轉過頭——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臉上,漸漸化作了恐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三酒神經一跳,猛地擰過了身子——她目光一掃,頓時也驚呆住了。
身後的小女孩消失了。包著她的那件黑色背心還在,落在了冰層上,此時正被一隻足有一幢房子那樣大的腳踩在了底下,隱隱露出了一個邊。
兩隻巨大的腳並排蹲在冰層上,小腿以上的身體隱沒在了白霧裡;其中一隻腳的腳趾上,還印著一個花朵形的胎記。
(抱著蜜糖喵的錢罐哭了……謝謝你的打賞,我這就用錢罐去叫個點心……還有謝謝偷橋漢、仿宋人筆意、初戀刺殺、幽靈無心、斯圖爾特嘉、熊貓等大家的打賞,和暗の花、月懸、流紫熏衣、紫邪姬等大家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