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 脫離虎口

  「姐,你還能堅持多久?」

  季山青微微發顫的聲音從腳下飄蕩起來,帶著一絲哭腔:「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我恐高……」

  他根本不敢低頭朝下看,只是牢牢地抱著林三酒的腿,幾分鐘下來,脖子先僵了。

  二人此時吊在一處近千米高的懸崖上,山間風呼呼作響,吹得他們搖搖晃晃——每當他們的腳懸懸蕩蕩地從高空中划過去,林三酒都能聽見自己腳下傳來一聲短短的、像是倉鼠被掐住脖子一樣的尖細嗚鳴。

  兩個人的重量,全靠林三酒兩隻手支撐著,就算禮包不沉,她一雙胳膊上的肌肉也已經酸疼得跳了半天,根本控制不住。她面頰、手臂上,也布滿了被砂石刮出的血道,嵌進了沙子,火辣辣地疼。

  「我把你踢下去行麼?」她揚聲問道,「你不脫衣服就不會死吧?」

  「不行啊!」季山青立刻叫了一聲,「我會死的,肯定會死的!」

  「為什麼?」

  「從這麼高的地方,扔下去個石頭也砸碎了,何況是我!」他帶著哭腔喊道,手上攥得更緊了。

  這就不好辦了……林三酒咬緊嘴唇,感覺到動脈在一鼓一鼓地跳,血液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了。

  她此時脖子能活動的空間有限,勉強轉頭看了看,心下更是一陣陣地發虛。

  懸掛在近千米的高空之上,她總算看清楚了一個大概。

  ……這兒沒有天空。

  不管目光投出去多高、多遠,視野里永遠只有一片昏白濃霧,沉沉地罩住了整個世界。無邊無垠的褐紅色土地上,在那一個巨大的「碗」,和裡頭如同蟻窩一樣的人類城市之外,點綴著零星的樹林、和無數條深深溝壑、仿佛被推平了的、亂七八糟的群山——地形完全不成章法,簡直就像是遭到了小孩子的胡亂拍打。

  而這片大地的中央——林三酒猜測,也許是中央——一座岩土堆砌而成的高山突然拔地而起,毫無預兆地形成了一個近千米高的山柱,幾乎緊挨著白霧了;在白霧三四米的下方,就是她差點摔下來、又死死地扒住了的那一大片黃沙地。

  沙土地質鬆散,其實沒有什麼借力能抓的地方;之所以用十指扣住了這麼長時間而沒有滑下去,真多虧了意老師反應快,迅速用意識力將林三酒給扣住了——但是也正是因為這樣不斷的消耗,反而叫她沒辦法積攢意識力,將自己重新托上去。

  ……當然,林三酒也不敢上去。

  比起被「神」一指頭碾死,她更願意冒著摔死的風險,想辦法下到倖存人類的城市裡去——這麼多人都活下來了,說明他們一定有對抗神的辦法!

  「如、如果用【龍捲風鞭子】,你說,能不能抵消下墜的沖勢?」她喘著粗氣,每吐出去一個字,身體都好像更沉了一點。

  禮包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了一聲,顯然從骨子裡不喜歡這個主意:「……被卷出去再摔,死得可就更爛了。」頓了頓,他猶疑地問:「……【戰鬥物品】只能模仿成特殊物品嗎?不能模仿個降落傘?」

  「不能!」

  「那降落傘形狀的特殊物品——」

  「我不知道什麼特殊物品是這樣的,」林三酒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沒有一個原型的話,【戰鬥物品】就發動不了。」

  禮包不吭聲了,似乎也陷入了矛盾里。

  「或者我從手腳上伸出去骨鉤,」林三酒猶豫地說道,「……再像攀岩一樣爬下去。」

  上一次的骨鞭,足足花了她半個月才完全收回去;這一次如果再有變化,她甚至可能根本收不回去了——就像她的身高一樣。

  ……但是她猶豫不起;每一秒,意識力都在飛快地被消耗著,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勉強還算穩妥。

  只是這樣一來,季山青首先就得在千米高空里,從她的腿上爬到後背上。

  禮包手腳早就軟了,骨節都由於長時間緊緊攥著而淤疼著,伸展不開;他連眼睛都不敢完全睜開,更別提這種耍雜技一樣的功夫——林三酒又是威嚇又是鼓勵地勸了半天,禮包才終於同意讓她把自己抓住的那條腿屈起來。

  「準備好,我現在彎起腿,你能夠著的時候,就要立刻鬆手抱住我的腰,」林三酒再次強調了一句,「……你可千萬別因為害怕而猶豫!」

  季山青含含糊糊、顫顫巍巍地發出了一陣聲音,聽不出來都說了什麼。

  林三酒重重地吐了口氣:「好,我要抬腿了!」

  禮包嗚了一聲。

  這一聲才剛剛飄出來,突然被便被打散了——一陣一陣模糊不清、卻聲響震天的高呼聲,驟然像海嘯一樣從下方的螞蟻城市中洶湧地撲了上來;一波波聲浪打在山崖上,有如實質一般地激起了無數回音,聽起來至少有數以萬計的人在同時高喊著什麼。

  「怎麼回事?」林三酒被這突然間響徹天地的高呼聲給驚了一跳,忙穩住了身子,「他們在喊什麼?」

  禮包不敢低頭,眯著眼睛,側耳聽了一會兒。

  一開始此起彼伏、辨別不出字句的泱泱一片高喊聲,迅速地整齊了、同步了,仿佛受到了無形的指揮一樣;很快,數萬人渾厚震耳的呼喊聲,就化作了兩個清清楚楚的字,傳入了二人的耳朵里:「母神!母神!」

  林三酒心臟一頓,條件反射式地猛地抬起了頭——只是頭頂上的天空中,仍然籠罩著濃濃的白霧;既沒有剛才那根手指,也沒有那隻布滿血絲的眼珠。

  餘光瞥過了什麼,林三酒的身子僵住了。

  「母神!母神!」腳下的吼聲更高了,仿佛不用聲音撕破天地就不罷休似的:「母神!母神!」

  「姐……姐,」季山青輕輕的聲音穿破聲浪,傳了上來:「左、左邊。」

  林三酒一點一點地轉過了頭。

  一張顏色雪白的尖尖人臉,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離二人幾百米遠外的距離上——她將額頭抵在高崖上,眉毛以上都被淹沒在了天空中的白霧裡;一雙長得如同人行天橋似的眼睛,正盯著他們,慢慢地、無聲地彎成了弧形。

  當這位「母神」微笑起來的時候,她血紅的嘴角上挑,甚至超過了鼻翼。足有五六層樓那麼高的臉上,撲著厚厚一層白\粉——在這層漆白下,到底是不是與人類近似的皮膚,誰也看不出來。

  隨著母神的一揮手,如同世貿大樓一樣的手臂猛地在空中盪起了一陣劇烈的風;林三酒被颳得身體一晃,差點從斷崖上被卷下去——幾乎是眨眼間,下方那螞蟻一般密密麻麻聚集起來的人群就立刻止住了呼聲。

  「噢,」那張嘴像拉鏈一樣地拉開了半張臉,一道就像是男人捏起嗓子來似的、震得耳膜都在疼的巨響,轟隆隆地從她嘴裡滾了出來:「受到了我的召喚,而終於找到歸家之路的浪子們……我以世間唯一真神的身份向你們保證,你們將永遠在我的懷抱里獲得寧靜。」

  這句話一出,底下像蟻群一般的人潮頓時又爆發出了一陣含混不清的呼喊聲,一陣陣襲向天空;只是這一次,很難分辨出他們到底在喊什麼。

  林三酒僵硬地看著半空中那張雪白的臉,一時間竟有些傻住了——這個世界,居然有兩個「真神」?

  「姐!」

  隨著禮包一聲喊,她頓時激靈一下反應了過來;目光一掃,只見剛才那隻揮了下去的巨大白手,再次朝半空中的自己二人攏了過來——手未至,風已經兇猛地撲了上來。

  林三酒心臟一緊,立刻叫了一聲「抓穩了!」,隨即鬆開了雙手——在禮包的驚聲高叫里,二人筆直地朝下墮去;林三酒右手一轉,已經叫出了【龍捲風鞭子】,照著那隻大手襲來的方向,就狠狠地甩了出去。

  她此時心臟都快炸開了,下足了狠力氣,從鞭子尖撲出來的一股龍捲風,威力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強大;風柱一卷出去,幾乎立刻遮蔽了天地,甚至將那個母神的模樣都擋住了——

  然而下一秒,龍捲風中忽然探出了幾根雪白的手指。

  隨著手指柔柔地一握緊,龍捲風被捏滅在了那隻手裡。

  「被墮落之魔蒙蔽的浪子,」那個溫柔得近乎肉麻、好像一個男人尖著嗓子似的聲音在空氣中轟隆隆地響過:「……作為唯一的真神,我寬恕你們。」

  「寬恕你媽個頭!」

  林三酒身體仍舊在飛快地下墜,轟轟的風聲從耳邊滾了過去;她怒罵了一聲,艱難地半轉過身子,又是一鞭龍捲風,就向地面上打了下去——

  然後她的身體停住了。

  連同禮包一起,二人浮在了半空中,一動也不能動;林三酒眼睜睜地瞧著那隻手一收,又掐掉了她甩出來的龍捲風。

  雪白的尖尖長臉彎了下來,停在了兩個人身邊。與「母神」一比,二人只有她的鼻尖那麼大。

  母神的笑容越來越大了,幾乎像是要控制不住了似的,輕輕地捏住了空中的兩個人。

  ……直到這時,林三酒才聽清楚了底下的人群一直在呼喊些什麼。

  「洗禮!洗禮!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