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從來沒有見過外貌如此整齊劃一的進化者小隊。
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她把自己的身體拉得更加細長了,如同一根須藤似的緩緩攀附著書架爬行,逐漸靠近了正與斯巴安對峙的西館小隊。
——即使已經快要變成完整的人模樣了,但是林三酒身為一個意識體的特質仍然不會改變:只要心念一動,她還是照樣能漂浮、能飛行、能變形。
事實上,她也是靠這樣的方法光明正大地上了東館的:其實在她上樓的時候,不少人都瞧見了她;但任誰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應該是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電線影子,居然是個人。
在這根「電線」悄悄地爬上東館二樓以後,沒過多久,西館小隊的攻擊也停了下來。
叫停的是那一個聲音嘶啞難聽的領頭人。這一位西館發話人,是一個個兒很矮、頭卻很大的男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上講,他看起來都很像是一隻蘑菇;更叫人感覺滑稽的是,他身後那四個同樣裹在一身斗篷里的男人竟然外表與他相差無幾,一眼望去,也像是一隻只身高相似的大蘑菇。
然而不管外貌多滑稽,當領頭人開口的時候,他聲調里泄露出來的陰狠勁兒,卻叫人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他盯緊了坐在對面書架頂層上的男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在這麼近距離的情況下聽了,林三酒頓時只覺自己的耳朵神經被一塊磨砂紙狠狠蹭了一下似的,竟然有些發疼——「……小子,你這是打算棄械投降?」
斯巴安仍然穿著兵工廠的一身藍色戰鬥服,姿態閒適地坐在頂層,長腿垂下了書架,聽見這話甚至還有些孩子氣地晃了一下。他朝對面的西館眾人綻開了一個笑,一口整齊的白牙即使在一片昏暗裡,也仍然閃著光似的:「原來是你們啊!他們說的沒錯,果然很好認呢。」
難道是舊識?
林三酒剛浮起了這個疑惑,只聽他接著悠悠地說:「據說你們這些種菜的在』碧落黃泉』界裡的地盤都快讓人端了,怎麼還有閒心出來逛?——噢,是為了鍛鍊新人,還是為了搜羅東西?」
明明是十分親切友善的語氣,但似乎正戳中了西館領頭人的痛處——他周身氣勢一變,怒氣幾乎變得肉眼可見,過了幾秒才突然陰陰笑了一聲:「……能認識我們,也算是有點見識,不愧是兵工廠出來的人。只不過可惜的是,兵工廠,你回不去了。」
林三酒將自己偽裝得儘可能像是一根電線的模樣,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在意識力掃描里搜尋那個叫桃子的女人的蹤跡。
她此行的目標,正是第一本目標書。
按理來說,斯巴安應該隨身帶著第一本書才對;但考慮到他即將孤身與西館小隊對戰,倒也有可能把書藏在了事先躲起來的桃子身上。
不過找了一圈,二樓里似乎沒有那個女人的蹤跡。
林三酒思考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決定在這兒等著,看看能不能在兩方對戰之後做一個漁翁——斯巴安很顯然會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不如就借著西館小隊之手,先探探他的底。
主意拿定了,她目光在場內一掃,忽然一愣神:怎麼他們還沒動手?
——不僅僅是沒動手;雙方甚至也不說話了,就像是有人為這個場面按下了一個時間定格鍵,無論是斯巴安還是西館小隊,都凝固著一動不動,陷入了絕對的寂靜里。
甚至領頭人的嘴巴還半張著,仿佛是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被凍上了。
林三酒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外界,又看了看自己的意識力掃描。
當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雙方所在之處時,他們忽然不見了。
天地間猛然旋轉起來,就像咖啡杯里攪拌後的奶油似的,一圈圈地叫人眼暈;不知從哪兒投進來的光,為這一副扭曲的景象折射出五顏六色、明艷艷的色彩;書架的形狀被拉得長長長長的,而天花板變成了一塊布,被站在其後的人不住地戳出一個個尖尖來——
她只堅持看了幾秒,便已經暈頭轉向了;明明知道哪裡出了不對,但思維好像是一塊放進了冰箱的果凍,再怎麼努力思考也只是偶爾一顫,凝固得不會動了;意老師遙遠的聲音好像在說「你怎麼了?恢復原狀幹什麼?」,林三酒聽了卻一點也意識不到她是什麼意思,只想莫名其妙地「咯咯」發笑。
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回了人形的林三酒順著書架滑到了地板上,虛軟無力地漂浮在空氣里。
這個時候,斯巴安悅耳的聲音才隱隱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你們的』迷幻蘑菇』,也只有頭一回遇見的人才會中招了吧?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林三酒是一點也聽不見了。好像有人將厚重的布料打濕了,蒙住了她的耳朵似的;咬牙積攢起了一點力氣,她拼命躲到了一個書架後頭,下意識地抽出了一本書握在手裡,以防萬一;想打開,但這個念頭也是時斷時續的,試了兩三次,她身上才終於微微一亮。
在一陣接一陣的奇妙幻覺里,似乎過了許多年,又似乎才是一眨眼的功夫——當林三酒突然感覺神智清醒了的時候,發現自己倚在書架上,而斯巴安與西館小隊的戰鬥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
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被一個半蹲下來的身影給遮住了大半,在身前的地面上投下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在背光的陰影里,他暗金色的頭髮幾乎也像快融進了黑暗裡似的。
林三酒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騰地跳了起來,手上書本被翻開的同時,她也已經做好了苦戰的心理準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斯巴安仍然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只是隨著她的起身,他也抬起了頭——
「你、你是誰?」他悅耳的聲音頭一次出現了波動,一種近乎呢喃的語氣,在斯巴安的唇齒之間發著顫。他抬起了一雙墨綠色、猶如森林深潭一般的眼睛,著迷似的、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林三酒的臉:「……我怎麼之前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林三酒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上半身的皮膚和毛髮都已經長出來了;雖然腿上仍然是鮮紅的肌肉模樣,但是被籠在了黑暗裡,斯巴安竟然一點兒都沒瞧見。
「你看——」
意老師忽然低低地在腦海中叫了她一句。林三酒一抬眼,發現在斯巴安戰鬥服的後褲袋裡,正支出了一個硬硬的書角,好像是被卷著插進了兜里似的——
「你靠近一點,」連林三酒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下意識地用清涼的聲音脫口而出了這麼一句話,「我就告訴你。」
說著,她微微地彎下了腰,長發像水似的從肩膀上滑了下來。
斯巴安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臉,聞言竟然一點兒都沒有猶豫地湊近了身子;林三酒輕輕一笑,吐了口氣,好像要說話似的——
下一秒,她沉重的拳頭便狠狠擊向了斯巴安的腰眼。
這一擊居然真的擊中了。
斯巴安猛然受襲,身體只是勉強一擰卸掉了部分力道,但到底還是實打實地吃了這一拳——林三酒顧不得多想,反手一抓,便將他後褲兜的書抽了出來,迅速翻身跳上了旁邊的一個書架,迫不及待地望向了書的封面。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