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 少了一半的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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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鐵鏈,隨著人體一次次的悶聲撞擊,哐啷哐啷地發出了刺耳響聲,時不時衝破了引擎聲,又被重新包裹住了。

  嘶啞的哭叫聲,像是水波里若隱若現的影子,顯得卡車裡隆隆的、幽暗的行駛聲越發無動於衷——「放我出去!」一個女人半哀求、半嘶吼著,「放我下車!」

  與殺戮旅館那一幕不同,那個隱沒在黑暗裡嘶喊著的女人,足足喊了好幾次,林三酒眼前仍舊是一團昏暗的卡車車廂。

  是因為卡車司機一直抓著她沒鬆手,所以副本「預告片」也一直沒有結束的原因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左邊的,」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鮮血,含混了那女人破碎、急切的聲音:「左邊是蔬菜——」

  什麼蔬菜?

  林三酒都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漂浮在綠湖中了,好像身體與靈魂錯開了,越扯裂縫就越大,只能感覺到左手手腕上好像正被鐵閘緊緊壓著一般;昏暗中那個女人的恐懼,好像也傳染了她。

  能力與戰力都沉睡了,她深陷在一個副本的湖裡,湖水阻擋、吞噬了她的力量,手腕被死死扣著……假如這一切還不夠糟糕的話,還能加上另一點:林三酒眼前始終是卡車副本,聽見的始終是那個女人求生時的瘋狂呼喊,她看不見自己的身體,驚懼、疑惑正在迅速燃燒著她胸口裡的空氣。

  她想喝一聲鬆手,但嘴唇剛一張開,就感覺到了唇邊咕嘟嘟浮起的水泡。

  仿佛是身體與靈魂脫了殼:身體仍在水下,被卡車司機死死攥著,靈魂卻被困在了卡車車廂里。

  她使勁想要指揮身體動起來,但她的掙扎就像是在揮舞一根飄帶;身體總是滯後幾步、緩慢發散,那聚集起來的一點點力量總是落不到點子上。

  怎麼回事?現在正在發生什麼?

  林三酒始終就沒有從卡車司機身上感覺到任何惡意,敏銳直覺也從未對他生出過警惕;哪怕剛一被抓住手腕的時候,她第一時間也以為卡車司機只是想要引起她注意。

  但是,假如卡車司機抓她手腕,只是為了引起她注意的話,為什麼他還不鬆手?

  那個說話挺爽利、覺得無望之下還要一圈圈尋找進化者是一種折磨的卡車司機,現在究竟在幹什麼?

  對他來說,自己應該還是一個副本才對,他沒有理由對一個副本動手……

  不知道是腎上腺素,還是一瞬間的恍然,冰涼雪亮地打進了她的血液里。

  對他來說,自己真的還是一個副本嗎?

  當林三酒建議由自己下湖找人的時候,那一群將游湖公園團團圍住的副本中,有一個副本說了句「讓它去的確合適」。

  然而當卡車司機說自己也要同來的時候,他說的是「讓她自己下水,豈不是……」

  假如在別的副本眼裡,「他鄉遇故知」應該是個「它」;那為什麼在卡車司機眼裡,自己卻是「她」?

  正確的問題或許應該是,卡車司機是從什麼時候、怎麼發現,林三酒是一個「她」,而不是「它」的?

  她知道自己沒有慢慢思考的奢侈了。

  殺戮旅館的話仍言猶在耳;若是被副本按住了,長時間逃不出去,她最終就會化成一個副本生物——如果她不會先嗆溺而死的話。

  「我要、我要再跳一次,我要跳去第三排第十個箱子,我要活下去!」

  副本「預告片」里的那一個女人,好像重整了一下神智,再次叫起來的時候,已經不那麼歇斯底里了;儘管她只是畫面中的一個影像,但說來也巧,她與林三酒都正在同一時間裡,試圖從同一個副本手裡求生。

  只靠身體的掙扎,林三酒脫不出卡車司機的禁錮。

  她又掙扎幾下,只覺胸中氣息越來越薄、越來越短,知道她耽誤不起多少時間了。她咬著牙,從模模糊糊、隱隱約約的感覺中「摸索」到了自己的身體,拖拽著遙遠的另一隻手,在什麼也看不見的情況下,好不容易將它搭上了卡車司機的手臂。

  副本化出的「角色」,也是人形;是人形,就可以被種子能力吸收吧?

  只不過與其他能力一樣,種子能力也陷入了沉睡里。

  在如此危急關頭,林三酒卻像是眼睛上蒙了布、在黑淵裡漫無目的地撈東西一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撈」了幾次,才終於觸碰到了種子能力的邊,將它激靈一下驚醒了一點點。

  就像一個真正的活物似的,種子能力剛剛一有動靜,就被林三酒又逼又擠地從手上放了出去。

  哪怕只是收起副本的一個「角色」,她只要暫時能夠脫身,就——

  卡車司機的手臂驀地滑進了種子能力中。

  能成功!

  林三酒一時間甚至不敢生出驚喜,仿佛整個神魂都濃縮了,針尖一樣,全聚集在種子能力與卡車司機所接觸著的那一點上。

  連一秒也用不上的吸收過程,卻擠滿了連數個小時也塞不下的一件件意外。

  她碰著的顯然是卡車司機另一條胳膊,因為她自己的左手仍舊受制於他的禁錮;被種子能力一口咬住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繼續跌落進來,眨眼之間已經被吞噬掉了一整條胳膊——眼看他的肩膀也要步上後塵時,種子能力卻忽然一頓。

  隨即,它就像被按滅了的燈光一樣,霎時消散得乾乾淨淨。

  林三酒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感覺自己仿佛突然迎面撞上了一片剛才還不存在的堅實大地,一時間五感、神魂以及對空間的感知,全都被像撞鐘一樣撞飛了體外。

  哪怕是有湖水作為緩衝,她猝不及防仍舊被砸了一個正著,劇痛之下連眼前視野都黑了,旋轉飄搖著跌入了湖水的波盪之間。

  在那一瞬間,一切都消失了:卡車副本內部的影像,求生的那個女人,緊握住她左手腕的力量……林三酒忍住一陣陣仿佛要叫她昏過去的痛,勉強從混沌污濁的綠水中,重新打開了一片模糊的視野。

  她明白自己是被什麼給撞開的了。

  卡車司機已經從水裡消失了;從剛才卡車司機所在的地方,現在只有一輛巨大的卡車,正在朝湖底深處徐徐沉落下去。

  怪不得種子能力吸收了一條手臂就失敗了,原來是卡車副本見狀不妙,立即改換成了卡車形態。他竟能第一時間意識到危險來自於「人形」,果然不愧是副本;只是換成卡車形態後,他自然也就失去了在水中的一切機動能力,一時間只能飄飄搖搖地朝一叢叢蒼白屍體間沉下去。

  人偶師,得先一步救出人偶師才行——

  林三酒連衝上湖面換氣的工夫也沒有,調轉方向,一頭也扎向了湖水深處。

  她全神貫注朝湖底那一個黑影游去,只有餘光里,隱約瞧見遠處湖水裡的卡車不見了,重新化做了一個人形。這一次卡車司機沒有再來抓她,反而撲騰著游上了湖面,迅速從湖裡消失了。

  為什麼?去給其他副本報信了?

  如果說她眼前是一副拼圖圖片的話,那麼至少有一半的碎片,好像都對林三酒隱身了。

  不過隱身的那一半,現在不重要;司機是否去報信了,相較而言也不重要。

  只有一樣事物,或者說,一個人,始終壓在她的視野里。

  林三酒越往深處游,光線就越是昏暗;蒼白碩大的屍體,從她身邊散步一樣地漂浮過去,一雙雙昏白無光的眼睛,從幽暗裡起起伏伏。

  她終於游到人偶師身邊時,已經快要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沉入湖底泥沙里,再也浮不上去了。

  湖底一套黑色衣服里,鼓囊囊地塞滿了泥沙。林三酒曾以為是飄散開的、人偶師的頭髮,原來是一大團黑色水草;剛才被她使勁一撥,水草就悠悠地浮散開了。

  只需要絕望地抓上一兩次,在岸上看起來隱約是人偶師的影子,就會順從地變成了幾塊。

  當林三酒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確實再也浮不上去水面了。

  綠湖水仿佛突然生出了稠密的、綿延的質地,將她緊緊地攥住了,深深壓在湖底;從湖底飄過的屍體面容上,好像也因為計劃成功而長舒了一口氣,浮起了笑容。